正文 五

上海國際飯店裏歌舞升平,文藝界人士及電影投資商們在此為電影《東風雨》舉行慶功會,這是寸金參與拍攝的第二部電影,主演一個為了愛情衝破封建禮教的富家小姐,由於電影的巨大成功,也使寸金這個標準的古典美人成為千萬男人心中的夢中情人,飯店大廳裏到處張貼者寸金的海報和照片,慕名而來的影迷們擠破國際飯店的大門爭先要見偶像一眼。然而寸金則躲在化妝間裏,安靜地看著下一部電影的劇本。

“你倒是很低調。”

寸金抬起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的漂亮女人拿著酒杯靠著門看著自己,一身玫紅色的旗袍顯得芳豔無比。她慵懶地笑著,走進來,毫不認生地坐在寸金對麵,打量著自己。寸金突然想起來,她就是曾經紅極一時的名演員馮月珍,在寸金還在上中學時,到處掛的都是她的海報和廣告照片。“馮月珍!”寸金驚訝地站起來,“她隻聽說今天會來很多名人,沒想到自己昔日崇拜的馮月珍也來了。”

“坐,坐!”馮月珍笑著說,“別一驚一乍的,我早就不是什麼大明星了。”

寸金坐下來,想到她已經息影多年,這幾年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神秘秘的。

“今天是為你開的慶功會怎麼不出去,躲在這裏做什麼?”馮月珍放下酒杯問。

“外麵?”寸金微微一笑,說,“太吵,我不喜歡。”

“難得。”馮月珍的眼睛繞著寸金看了一圈,“你一個愛靜的人怎麼會跑來當明星?”

“我是演員。”寸金糾正道。

“差不多!”馮月珍打斷道,“這個職業,鬧得越凶越紅。”

聽著馮月珍的話,覺得她和自己想象中的馮月珍實在有所差距。寸金看著馮月珍美豔的臉,卻覺得略顯俗氣了。與馮月珍無共同語言,寸金低下頭繼續看著手裏的劇本。

馮月珍見她不再理睬自己,撇嘴一笑,伸手撥弄了她手裏的劇本,看道:“《梁祝》?”

“馮總,我到處找您呢,原來你在這裏!”一個英俊小生笑著臉推門進來。

“說了多少遍叫馮姐就行了,”馮月珍笑著站起來。

“馮總?”寸金心裏默念,“莫非她就是鼎盛電影公司的總經理?”

“寸金,我來給你介紹,”馮月珍指著身邊俊俏的男人說,“這就是你的梁山伯——崔裕達,小崔,這是你下部戲的女主角——寸金。”

“早就看到《東風雨》裏的秋雯是個大美女,今天終於看到本人了,比電影裏還要漂亮。”崔裕達熱情地伸出手來。

與崔裕達握手的時候,寸金才仔細打量到,對麵的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不僅目若朗星、唇紅齒白,簡直是貌比潘安,卻又帶著一股書生意氣與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

“對上眼了不是?”馮月珍笑著說。

寸金忙抽出手,有些尷尬。

“不過你們倆倒是還真般配。”寸金攜了二人,走出化妝間,站在話筒前,對台下的人說:“請靜一靜!”

“請靜一靜,我們有請鼎盛電影公司的馮月珍總經理為大家說話。”

聽到馮月珍的大名,台下真是一陣騷動隨後又安靜下來,馮月珍站在台上大聲宣布:“我宣布,今天不僅是《東風雨》的慶功會,也是我們下一部電影《梁祝》的開機儀式。”

台下一片掌聲與歡呼聲,有記者采訪道:“請問電影主角是誰?”

“當然是我們的古典美人——寸金!”

還在打量著崔裕達的寸金就被馮月珍推上前,閃光燈一片一片,刺得寸金眼睛生疼,鞋跟一扭,身子一歪卻被崔裕達牢牢扶住。“這就是梁山伯的扮演者——崔裕達。”寸金還來不及感謝,崔裕達就已經被馮月珍拉上前,接受記者的采訪。“以前怎麼從來沒見你?”“請問你之前演過哪些電影?”各種質疑朝新演員崔裕達而來。

“我是一個新演員。”崔裕達洪亮的聲音在大廳裏傳播開來,所有記者都鴉雀無聲聽他說話。“我很喜歡在各個世界穿梭,在別人的世界裏體驗不一樣的生活。之前,我雖然隻參演過一些小角色,但是我也依然在那些個小人物中感到了自足的快樂。今天我要感謝鼎盛電影公司的馮總,”他轉身對馮月珍說,“感謝馮姐,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夠演繹流傳千年的感人愛情故事——梁祝,我也相信我將與最美麗的祝英台將一個完完整整的愛情故事完美地奉獻給大家。”一席話說得掌聲陣陣,第二天,這番透著浪漫主義的句子就被各大報紙添油加醋地刊登出來,一個有史以來最浪漫的英俊小生崔裕達在主演第一部電影之前就紅了。

“這個崔裕達可真會說話,這戲還沒拍呢,人就先紅了。”魯懷榮放下手裏的報紙冷笑道,他是最先發現了寸金,並一手把她捧紅的名導演。作為文藝界的名人,他不向任何一家電影公司或者投資方妥協,自由自在地做著自由導演。身為簽約演員的寸金很尊重他,接戲、拍戲也總會詢問他的意見。

“馮總說了,演員這個職業鬧得越凶越紅。”

“那是明星,明星不等同於演員!”魯懷榮生氣地把報紙一扔,“明星是什麼?不過是滿足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是打扮地花枝招展遊曳於各路人士之間的交際花!演員是一種高尚的職業,以自己出色的表現力讓老百姓感受到另一種生活,另一個世界!”他回頭看看單純的寸金,平和下語氣說,“馮月珍以前是好好演戲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沾染上這些烏煙瘴氣!景明若是知道,不曉得怎麼難過去了。”

寸金素不喜歡過問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雖然聽到馮月珍和另一個陌生名字,也沒多問,隻是岔開話題,問:“魯導,您看這句台詞怎麼念好?”

馮月珍是個擅於利用輿論的女人,她和鼎盛公司幕後大老板,帶有黑社會背景的黃爺之間的緋聞使《梁祝》一開拍,就受到各路記者的關注。而擅於辭令的崔裕達更是如魚得水,一時間風頭竟蓋過了寸金。好在寸金喜靜,為人低調,隻是演好自己的戲,不願意周旋於記者之間。

“這個寸金倒是個不一樣的人,低低調調,不懂得周旋。”馮月珍看著報紙上全篇覆蓋著崔裕達的新聞,“這樣下去,肯定會有男女主角不合的新聞。”

果然不出馮月珍所料,沒出幾日,就有報紙懷疑男女主角的關係,說二人不合,更是爆料出許多虛假事實。

這日寸金結束一天的拍攝,正卸妝要回家,崔裕達就攔住她,微笑著說:“賢弟,為兄送你一程?”

“嗯?”寸金第一反應是崔裕達入戲太深,於是說,“今天的拍攝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崔裕達笑著說,“和你開個玩笑。你回家嗎?我送你吧,我可不想記者們再說些什麼我們之間不合。”

“我們之間不合?”寸金疑惑了,她是從來不看這些小道消息的。

“你不知道?”崔裕達詫異著,“走吧,路上說。”

路上聽說了報紙對自己和崔裕達關係的描述後,寸金冷笑道:“這些人真是無聊,竟寫些這種東西。”

“都是為了賺錢,”崔裕達靠近了一步說,“不過,人家的懷疑確實有理。”

“什麼有理?”寸金問,微微皺起的眉頭,讓這張畫上的臉十分生動。崔裕達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笑著說:“你這樣子,真有點像顰兒。”

“顰兒?”

“林黛玉啊!”崔裕達解釋道,“顰兒是寶玉為她取得字。”

“你也學寶玉拿我打趣?”天生麗質的寸金從小到大經常被男人打趣,開玩笑,寸金一律冷漠對待,隻不過,崔裕達的玩笑是開得最為風雅的,因此她並沒有那麼冷淡,而是問,“你剛剛說什麼有理?”

“我們的關係。”崔裕達一本正經的說。

“我們的關係?”寸金覺得“關係”這個詞過於曖昧了,她冷漠地看著他,“你想表達什麼?”

“寸金小姐,你不覺得,我們之間交流過於少了嗎,這樣很不利於角色的扮演。”

原來崔裕達所言的“關係”並無調侃之意,而且分析也十分在理。寸金的眉頭舒展開,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這個人原本就不太擅長與人打交道,隻是一心琢磨劇本……”

“所以我就主動來找你打交道呀。”崔裕達先笑了,寸金平靜的臉終於泛起一絲漣漪,跟著他笑起來。這個男人講話,真真是有趣。

“你家就住前麵?”崔裕達問。

“對,我在那邊租了一棟公寓。”

“德國租借?有錢人。”、

寸金笑了:“說得好像你自己沒有錢一樣。”

“我的確沒有什麼錢,《梁祝》是我主演的第一電影,之前都是在跑龍套,哪有什麼錢可賺,家裏老人兄弟多,賺的錢又要貼補回家,哪有什麼剩餘。”

寸金雖不是黃柏興親生,但也從小生活在大宅門之中,各房根據人數都有月錢分發。當了演員後,寸金迅速出名走紅,身價倍增,更是從未為錢煩惱過。聽到崔裕達講起家事,寸金對他油然升起一絲敬佩——這個能言善辯的男人的生活並非一帆風順,比起家裏那些冷漠麻木的老少爺們,他養家糊口的責任心難能可貴。“不過這倒符合劇情發展。”寸金幽默的說。

“什麼劇情發展?”

“梁山伯家裏的狀況沒有祝英台家裏好。”見崔裕達沒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寸金有一絲尷尬,自嘲道,“看來我就是沒有什麼幽默的天賦,好不容易說一次玩笑話,竟得了個冷場。”

崔裕達也是有點尷尬,與寸金一路進了租借,才岔開話題說:“租借到底與我們窮人家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環境好,房子大,人也美一些。”崔裕達盯著寸金雕塑般的臉說。

“是嗎?”寸金冷笑一聲,“你就沒想過租借本來就是中國的地方?”

崔裕達本想討好寸金,卻討了個大紅臉,隻得尷尬地賠笑:“是,何嚐不是呢?老百姓要是都有你一半愛國之心,上海灘也不會有那麼多租借了。”

“崔先生過獎了。”寸金從車上下來,對他說,“今天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進來喝茶了,明天片場見。”

望著寸金優美的背影,崔裕達懊惱地頓足,冰山美人還真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