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當我決定帶你回家 你可知為何麼? 43.鄉村生活初體驗

“今晚前村有電影,你看不看?”石風騎著摩托從外麵回來,一下車就問正給兔子喂食的施九,一臉的興奮,神情像極了一個孩子,甚是可愛。

對他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電影可是一次難得的精神大餐。這個消息是回來的路上聽說的,他一大早就走了,本來是去石好家幫忙給新房刷牆的。活少,用不著他幫忙,半天不到人就回來了。

施九把剩下的兔食全倒在了窩門外的食槽裏,這是石風臨走時交給她的工作,她絲毫不懈怠,半天不到,已經喂了三遍了。聽說有電影,很吃驚,從沒想到在這窮山溝裏也會放映電影。強烈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眯著眼看走近身旁的石風,問:“電影?你這麼快回來不會就為了這吧?”嘴上雖這麼問,心裏卻相信一定不是這麼回事。

他脫下外套,隨手搭在摩托車把上,轉身剛要說話,秦葉手握一把青菜葉從屋後走過來,見他回來,頂足了嗓門不解地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啦?”他回頭跟施九低語了一句:“等會兒再說。”便迎著秦葉去了灶房。

他解釋的工夫,秦葉將已經在菜地裏擇淨的青菜放在一個白瓷盆裏,又取下掛在釘子上的膠質水管,拔了木塞,清澈的水便流到了菜盆裏。

水是從屋後山上的小溪裏攔截過來的,清澈照人,四季不斷。早些時候,沒用水管,每天清晨都要去很遠的地方挑水,每次還不止一趟地挑,費時費力。後來,有些像石風家這樣靠近小溪或山泉的人家便用上了水管,花幾十塊錢割一段膠水管子,便可引水入灶,甚至可直接引到鍋裏,十分方便。奇怪的是,大家對水的質量毫不懷疑,無論淘米做飯,還是生喝冷飲,都是很平常的事。水是四季不斷流,偶爾才遇到特別幹旱的年月,斷了水流。那也不怕,現在,石橋村家家都修了壓水井,隻是有的人家習慣於這種方便的取水方式,倒是不常用那壓水井。

這裏的山地多處於迎風坡,一般情況下水量都很豐富,夏秋季節降水多,山間河水溪水都處於豐水期,水位猛漲,水就流得急,水管下一直用水缸水桶接著,稍不留神就溢得滿地都是,屋裏地麵濕漉漉的,有時甚至都存了水,大家把這戲說成養魚。

於是,人與動物的區別就體現出來了,隻用一塊細小的木塞一堵,水便有了節製,節水又省事。何時需何時放,也可儲存。木塞雖小,功效不可小覷。一次石風告訴施九,那管子裏時不時還能流出一條小魚來,講得她對此又是害怕又是期盼。

“你姐沒跟你提錢的事嗎?”秦葉問著,將洗好的青菜抓進碗裏。親姐弟也是要明算賬的,家裏過年的錢都是借的,眼下還要給兒子辦喜事,急需用錢,說真的,她也奢求女兒能幫襯著點,但石風的話讓她軟了心。

“說了,徐大爺前些天病了,沒少花錢,家裏也是急得不行。”

“唉!又業障了!怎麼又生病了呢?”秦葉愁眉苦臉地咒罵道,心疼親家,心疼石好,也心疼錢。

為施九花的錢,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確切的數目,四千三,臨走時秦葉告訴他的。這樣一來,石好那就隻剩下了七百,而且還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他也犯愁,愁辦學校缺少資金,愁沒錢給兔子們買飼料,沒法擴大規模……愁歸愁,並不悲觀。

他好像從來都不會悲觀,生活中有太多不如意,他早就有所感悟,所以他並不懼怕,相信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樣一想,好像每件事都能過去,但現實總會有意無意地提醒他,什麼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即便你是做好了充分準備的,但麻煩不需要準備,它總會變著法的跟你不期而遇。好在,他並不是一無所有,他總是這樣想,現在,還是這麼想:他有一大片山地,核桃園、田地、家園,重要的是他有家人,秦葉、石歡、施九、黑子,就算這一切都沒有了,還有他自己。跟以往一樣,他又想到了最後一個依靠——他自己。每次都不會想到絕望,想絕望都難,屢試不爽。仿佛生靈們吃了唐僧肉,得了長生不老的保障,隻剩下了坦然。

這是他老早就發現的秘密,並一直為這個秘密竊喜不已。但什麼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想法也不例外,甚至更能應了這句話,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不是聖人,做起來當然不易,但他潛意識裏有一份鎮定,足以抵擋隨麻煩而來的憂慮和焦躁。

“待客的事她問了沒?”秦葉心想不還錢可以,總得表個態吧。

“問了,我跟她說不待了。”他話音剛落,她就急了,陰著臉說:“誰讓你這麼說的?待客那能是小事啊!少不了的!你說不待就不待啦?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待客,無非是吃喝玩樂,費神又費錢,在石風看來那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事,至少眼前沒有。但喜慶的日子就是要揮霍一次的,曆來就是這樣,沒有誰例外,也沒有誰想意外。但以現在的情況,這麼做自然是自欺欺人。其中的原因又不好跟母親講明,不過,他倒是想好了幾個理由,也不著急,伸手拉來灶下的小椅子,坐下說:“媽,你也知道,施九想辦個學校教娃兒們讀書,眼下正需要錢,她自己也說了,最好是不待客,要我跟你商量商量,要是行了,待客的錢也省了,也好……”

“這是兩碼事!”秦葉打斷他,“該省的省,結婚待客這種大事,它能省嗎?你不怕人家看笑話,我這老婆子還怕呢。”

他眉頭緊鎖地想了一會兒,說:“要不這樣,媽,待客咱也待,不過不是現在,再等等。”

“等到什麼時候?”秦葉顯然不讚同,既然要待,就是早晚的事,趕早不趕晚。她就怕有事壓在心裏,不然她覺都睡不好。“那你說什麼時候?現在手頭這麼緊,要我看起碼也得等到秋後。”他倒想說明年秋後,到時施九也該走了,一切步入正軌,他也安心了。

秦葉氣急敗壞地說:“你還明年開春呢!不行!明天我去找你二姐,她要得借點的。”

“媽!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是施九不讓辦,她之所以受騙來到這你知道是為什麼嗎?”石風從灶膛裏抽出鐵火棍,用力地點著地麵一本正經地說,“她是想到山裏教娃兒們讀書,不小心被騙來的,她留下來不是因為怕咱們,不是因為跑不了,是她確實想教娃兒們讀書!但現在沒錢就辦不成學校,辦不成學校就——”

“那也不能不辦事吧?再說了,大風,”她壓低了聲音,“你覺得這辦學校靠譜嗎?有幾個人肯來上啊?你倒是上過學了,不還是在家裏呆著嗎?沒用!在這辦學校,掙不到錢還得往裏搭,瞎折騰!”她說著話,臉擰巴成苦瓜,從黑瓷盆裏拿出麵團,“啪”地一聲往案板上一摔,又拿來擀麵杖,彎下腰來要擀,又挺直了身子,回頭舉著麵杖對準了石風,瞪大了帶有深眼窩的雙眼:“你好好跟她說說,她還小不懂事,這種事哪能說不辦就不辦呢!”說完,還向窗外望了眼施九。

“我說不動,我也不想說。媽,不是我說你,什麼事都非照著老規矩辦,你就不能有點自己的想法?老是怕外人看笑話,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就是不知道你怕什麼!現在人都這麼忙,誰顧得著成天看你笑話啊!就真有,讓他看去!不懷好意的人你再討好他也還是對你不懷好意,真正看得起你的人才不會看你笑話。”他說著,站起身,丟下句“你啊!得換換想法。”走出門去。

“說得倒輕巧!”她自語著,憤憤地在麵杖上加了幾分力道,不一會兒身上就熱了。待麵條切好,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板,這才脫下棉襖,搭在長凳上。又從石台子下的盆裏取出幾個雞蛋。這時,石風挾了一捆柴禾進來,見她在打雞蛋,說:“什麼飯?”

“雞蛋麵。也沒什麼好飯可做。”她說著,掀開鍋蓋,命令他燒火。施九來的這些天,她可是為做飯傷透了腦筋。山裏人從早就有一天隻做兩頓飯的習慣,晚上將剩飯一熱就又是一頓,最能湊合。

祖祖輩輩都這樣,說不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在這之前隻做一頓飯的都有。以前糧食不足,青黃不接的時候就摘山果、挖野菜,常常吃得壞了肚,再甘甜的果子到了嘴裏也變得索然無味了,因此山裏人對那些果子並不稀罕,隻稀罕那坡坡畔畔上產的糧食。孩子們小時候還在過這樣的日子,近年來糧食才漸漸豐足,習慣卻還是沒變,勤儉節約依然不減當年。她不是特別精細之人,覺得飯吃飽就行,孩子們從來不挑剔,一家人最能湊合,其實這在他們看來也不算湊合,覺得日子就是這麼過的。但現在媳婦來了,又是城裏人,就得客氣點,飯自然要揀最拿得出手的做。

但什麼才是最拿得出手的她也不清楚,不可能成天殺雞宰鵝吧!平日裏就稀罕雞蛋,像施九這樣的城裏人家裏又不養雞,買著吃又貴,便認定了雞蛋。施九一來,盆裏的雞蛋很快就見了底。若不是雞鴨們下勁,恐怕早就供應不起了。

“粉漿麵她就挺愛吃,特別是花生粉漿,她說這比什麼飯都好吃。”他說著,擦著了火柴。他並不是舍不得雞蛋,這些都是聽施九說的。不止這些,連他喝厭的紅薯稀飯、甚至是紅薯幹稀飯她每次都會讚不絕口,喝得實在咽不下去了,才肯作罷,又急切地期待著下頓。而像雞蛋這樣的食物,他們是挺稀罕,但她未必喜歡。

他說的沒錯,這些天的飯裏幾乎每頓都有雞蛋。炒也吃,煮也吃,打幾個荷包蛋,砌一碗雞蛋碎兒,甚至稀飯裏也要漂點雞蛋末兒,雞蛋的功能,在秦葉這裏是發揮得淋漓盡致。施九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吃雞蛋,這些天下來,看見雞蛋就沒胃口。不想今天又是雞蛋,再也忍不住,飯桌上小心地問:“大哥,怎麼又是雞蛋啊?”她問著,不看石風,偷偷瞄了眼秦葉。

秦葉忙問:“哎呦!不愛吃雞蛋呀?”其實,秦葉之前聽施九這麼叫石風,心裏很不舒服,怎麼聽都覺得不像一家人,便讓石風叫她改口,他卻說這隻是個人習慣,也沒什麼,倒是不讓她管那麼多。秦葉隻好忍著,別人聽見了,好奇地問起,她隻好說是施九那邊的習慣。現在,她也習慣了。

施九這次大概聽懂了,看著秦葉誠懇的表情,生怯地說:“我在家就不怎麼愛吃這個……我覺得昨天的飯就不錯!”

石風有幾分得意地看著秦葉說:“我沒說錯吧?她未必稀罕這個!”

“哦!愛吃粉漿麵啊?”秦葉若有所思地自語道,像是找到了法寶,臉上隱隱綻放出笑意,“家裏粉漿不多了,下午我再去搗點。”

施九不明白她的意思,問石風,他解釋說是帶上豆子花生在村頭的碓臼裏將它們用杵搗成粉末。聽罷,她覺得新奇,之前聽說過搗米,從沒見過,便央求:“讓我去吧!我想嚐試一下。”說著,把碗裏的雞蛋塊全夾給了石歡。

石歡卻很尷尬地抱著碗看著秦葉笑,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在耍賴。這已經不是嫂子第一次給自個兒夾雞蛋了,秦葉背後教過他如果她再給夾就要閃躲,可他不會,也不想閃躲。秦葉這次倒沒怎麼在意,隻顧跟施九交代事情了:“你要去讓歡歡跟你一塊,搗是好搗,就是有點累,搗勻了,不碎也沒事,反正回來還得羅。”

剛吃罷飯,施九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秦葉從裏屋端了小半盆花生米出來,交給她,又將一根木杵和一塊抹布遞到石歡懷裏,叮囑道:“抱緊了,別掉下來!”木杵不大,那是在秦葉手裏,到了石歡手裏就翻了倍,隻能在懷裏抱著。施九要幫他拿,他還不肯。臨走,秦葉又叮囑:“到那好好擦擦碓臼,估計好一段時間都沒人用了。去吧,別幹太實誠,累了就歇歇。”

說著話,施九二人已到了院外。這時,石風從灶房拿個大勺子追上來,到了跟前將勺子放在盆裏,酷酷地說:“不拿勺子你拿什麼盛!”秦葉在院子裏看到這些,意識到自己的疏忽,笑不迭地拍著腦門自嘲:“你瞧瞧我!都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