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當我決定帶你回家 你可知為何麼? 41.送客記

施九一個人從學校回到家,回身一瞧,竟跟來了一群孩子。他們都是打著找石歡的旗號來看她的。現在,他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一心想著接近她,哪怕沒有交流的機會,僅僅聽她說話就是一種享受。施九正期待著跟他們好好交流,求之不得,就把他們帶到了屋裏。秦葉本不喜歡孩子,嫌吵,又不好打發,自己躲在東屋做針線活。正好祥順他媽來串門,兩個老女人便各自說著自己的家事,一聊就忘了時間。

石風到家的時候,家裏依然熱鬧非凡。西屋的孩子們還沒散去,圍著施九問東問西。東屋祥順他媽也還在,兩個房間都亮著燈,想來屋裏的人都沒注意到外麵已經黑沉的天色。

其實秦葉早就坐不住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望向窗外,希望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女人能跟她一樣看看天色並意識到是晚飯的時候了。但祥順他媽的話題一個連著一個,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秦葉早就想送客,又不好意思明說,隻好借著說話的空隙望望外麵漸漸昏暗的天,再歎一句:“這麼晚了,大風怎麼還不回來呢?”祥順他媽反倒找到了新話題,開始聊石風,說著說著又跟自己的兒子祥順做對比,話題越說越多,像看不見頭尾的藤蔓,一根盤著一根,一層壓過一層。

石橋村的人都知道,祥順他媽屁股沉,是個串起門來坐斷板凳腿的人,這麼說她並不冤枉。說來也巧,一次,她去唐俊家串門,還真碰巧將一根板凳腿給坐斷了。如果不是她有聊起天來不知道回家的本事,唐俊也不會這麼說她,她實在是把這些主人家給煩透了,唐俊便開玩笑給她起了這麼個綽號。她本人也知道,但因這個綽號實在太長,聽起來不像個綽號,也就不怎麼在意。但背地裏人們都已經叫開了,一見她來,就先悲憫自己,低聲道:“坐斷板凳腿的人又來了!”臉上還是要擠出熱情,將她迎進屋。

石風走進屋來,祥順他媽終於意識到天色已晚,這才起身要走。秦葉又客套地挽留:“再坐會兒,慌什麼!還早著呢!”終於送到了門口,又留她在家吃飯,這其中也不乏嘲弄她的意思,畢竟讓她耽誤了這麼久,也算是解解氣。

祥順他媽伸展著發酸的腰板,邊走邊說:“回家!你看,又耽誤你做飯了。”走到院裏,又轉身抬頭看著房子,不無羨慕地讚歎:“好兒她娘哎!你算是有福享嘍!房子也有了,媳婦也到家了。哪像我啊,哎!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你也快啦!好的都在後頭等著呢!”秦葉說著,推開灶房的門,打開了燈。還在用遺憾的語氣留她在家吃飯。

“都在後頭等著呢!等著呢!在哪等著呢?”祥順他媽自言自語著漸漸遠去了。

送走一個難纏的主,秦葉又讓石風把西屋的孩子們打發回家。

“該回家吃飯啦!再不回去就看不見路啦!”石風一進屋就大聲地說,這是他跟孩子們開玩笑的方式,嚇唬裏帶著挑逗。

“我們在這吃!”“我們不回家了!”“我們想跟嫂子玩!”孩子們仰足了臉嚷著,對他一點都不懼怕。

“在這吃?好啊!孬蛋!你數數這有多少人。數對了就都在這吃。”石風命令一下,孬蛋就得令並認真地伸出手指一個個點起來。

“九個!”他驕傲地報數。

這數字沒錯,但他數的都是石家以外的人。石風卻故意刁難:“都算上了嗎?我們幾個呢?”

“你們也要算啊?你們是自己人,不算!”他底氣十足地叫著。

“我說的是這屋裏的人,我們不算人嗎?”石風問道。

大家哄笑。

孬蛋又悶頭算起,這次十指全用上了:“九個加三個……先加一個……十個……”剩兩個他不知道如何放置了,“嘿嘿……手指頭不夠了。”他隻好吐著舌頭交差。

石風大笑,開玩笑提示:“不夠了?不還有腳趾頭嘛!”

“腳趾頭……穿著鞋呢!”孬蛋不知所措地解釋,有點窘,有點丟人。

施九不太明白他們的談話內容,卻從石風的舉止裏看出了幾分趣味——他,應該就是孩子們眼中的人物了。

“看看,還是上過學的呢!就認十個數!聽好嘍——你們都給我!你們要是都上學,我就讓你們在這玩,還學東西。回家跟你媽說,說你要上學。”石風假裝認真地說著,當然,他也希望孩子們真能照他的話去做。

“我媽要是不答應呢?”“對啊,我也想上學,可我媽說家裏沒錢。”“能不能不收錢啊?”“不收錢我就上!”“我也上!”孩子們反倒跟他談起了條件,而且越來越過分。

“這個不歸我管,你們得問她。”石風說著指了指坐在床上正努力聽他們講話的施九,他實在拿這群亂糟糟的孩子沒辦法。

“怎麼了?”施九被大家尤其是石風看得渾身不自在。她已經苦口婆心地跟孩子們說一下午了:要上學就得交錢,學費可免,書本費卻免不得,那不是她說了算的。而不上學又是不行的,這是個講求科學的時代,長大後,他們都要走出去看外麵的世界,沒有學問在社會上是很難立足的。即便是不出去,學得一些科學知識,在建設家鄉方麵也是有很大幫助的。這些話被她翻來覆去地說了無數遍,孩子們聽得似懂非懂。

正在這時,遠處清晰地傳來了幾聲呼喚,大家都聽得出來,是要男的媽媽在喊要男回家吃飯了。要男正摟著妹妹蹲在地上專注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聽到喊聲一個激靈扶著妹妹站起身就往外走。其他的孩子也意識到該回家吃晚飯了,說不定下一個被喚的可能就是自己。所以,要男一走,他們也都惶恐地離開了。

石風不忘在後麵開玩笑地提醒他們:“上學的事回去都跟你媽說啊!不說可沒法上學!”

“他們怎麼突然都走了?剛才你說什麼?”施九問著走進來的石風,見他笑意還沒散,以為有什麼好玩的。

“沒什麼,隻是讓他們回去跟大人說一下,好來上學。”他說著,坐在了窗前的長桌上。看著他瀟灑自如的樣子,石歡羨慕不已,也想坐上去,還沒來得及請求,就聽到秦葉在灶房喚自己,隻好撅著小嘴很不情願地走了。

施九想起給她印象很深的要男,說:“我看那個女孩就想上學,她一直看著我,我問她想不想讀書,她也不說話。但我覺得她想。我確信。”“哪個?剛才第一個走的那個?”“對啊,好像是有人叫她她才走的……她叫什麼名字?”

“要男。”石風叫這名字叫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今日專門拿來說,別別扭扭的,仿佛在晾曬什麼不光彩的事。施九以為是“耀楠”,稱讚名字好聽。

他忍不住質疑:“好聽?她爸想兒子快想瘋了,就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沒別的目的,就要男娃!你說,這……”

坐著說不解氣,他用兩手緊了緊大褂,離了桌子,站到她麵前,見她隻是驚奇地張著嘴巴看自己。也坐在了床沿上,並不看她,繼續說,“你說也真是邪門,他越想要兒子,就越要不成。第二胎又是個女娃!他氣得差點要打小四——小四,人好得很!好得那是沒話說的……沒辦法,給老二取名叫‘改’,要改。想著下一胎該改改了,但老三又是個女娃!改不行,那就叫‘換’,要換!改哪行啊!得叫‘換’,不信他不換!結果,你猜怎麼著,老四又是個女娃……”

“你哄我呢?還沒完沒了了,哪有這樣的事啊!”施九越聽越覺得他像是在編故事,忙打斷了他,不可置信地笑著。

他一臉的無辜,很認真地說:“你又不是小孩子我哄你幹嘛!這是真事……”

施九打斷他:“那你說她一共幾個孩子?”她實在受不了他變戲法似的層出不窮了。

“四個!就剩一個了,你不讓我說完。”“這是真事嗎?”她依然質疑,見他又帶著一副無辜的樣子要解釋,忙打住說,“好好,你說你說。”

“沒事我幹嘛給你編這瞎話啊!”心想他一個大老爺們講這些,也就跟她講,換了別人他提都不提,“滿倉一見又是個女娃,抓起來就要摔,要不是有人拉著,說不定真給摔了。要說這都苦了小四,為這,不知道受了多少氣,挨了多少打。”

“計劃生育的也不管管?”

“哪管得了啊!你不想想,連你這事都沒人管,生孩子這事就更別提了。都是窮得叮當響,什麼也不怕了!”

施九聽完心血好一陣沸騰,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默然地坐著。突然,她又問:“剛才那個喊她的女人就是你說的小四吧?你怎麼叫她小四呢?她應該比你大很多啊?”

“我也想叫她嫂子,但按輩分我是她叔。”“那要男豈不是要叫你爺爺?”施九說完噗地一聲笑了。

石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開玩笑說:“等著吧,下次要男見你該叫奶奶了。”

“別別別!讓她叫我老師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