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白義憤填膺的話,王昌齡又是長長一聲歎息,沉吟片刻才道:“可惜了太白兄一身本事,卻歎運途不濟,時光蹉跎,罷了罷了,這天下大勢,豈是你我幾個窮酸文人能夠左右得了呢?”
李白原本天性豪爽,一句“天子呼來不上船”更可見其傲骨不凡,但到天命之年,終歸還是抵不過現實的遭遇。
李白話題轉過,語帶疑惑地向王昌齡問道:“不說這些糟心事了,我剛入臨淮便聽說你也到了此地,並且還受到賀蘭將軍的賞識接見,所以特地前來相會。隻是,小弟有一點不明白,昌齡兄不是在龍標尉任上麼,怎麼會千裏迢迢來到此地了呢?”
王昌齡沉默了小會兒,答道:“不瞞太白老弟,為兄原本是要北返省親的,不曾想數月前故土已經淪陷賊手,又聞張巡將軍在睢陽一帶孤軍抗敵,死戰不退。念及故鄉家人安危,又感張將軍忠義,所以特地繞道東來,求見老友、現濠州刺史閭丘曉閭刺史出兵北上,助張將軍共同抗賊。”
李鈺一聽,瞬間明白過來,心中對王昌齡繞道東來的意圖終於有所明白。如此看來,這王昌齡果然不負青史所載,也是個為國為民操心之人。
可惜他與李白、杜甫等人均是一樣,空有滿腔報國之誌,奈何人微言輕,於時局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
李白聞言語氣有些異樣地道:“昌齡兄和閭丘曉認識?”
王昌齡回道:“曾有同窗之誼,也算多年故舊。”
李白又道:“有句話小弟本不該講,但為昌齡兄考慮卻又不得不說。閭丘曉此人我也有所聽聞,素來氣量狹窄不能容人,且貪生怕死,卻又偏偏有一手拍馬屁的功夫。你來求他出兵北上相助張巡將軍,恐怕隻能是癡心妄想了。”
王昌齡回道:“太白老弟所言,愚兄又怎能不知?但我和閭丘曉認識也算有二十餘年了,以前也曾蒙受他的救濟度過一段艱苦的日子,即便他不會聽我勸說出兵北伐,想來也沒有什麼損失。若是他能夠體諒張將軍之苦,那河南道的形勢也將大大環節,於你我而言,豈不是大大的美事一件?”
李白聽到王昌齡如此陳述,一時啞口,許久才道:“既然如此,昌齡兄還請多加個心眼,閭丘曉此人,絕非善男信女,更不會因為與你二十幾年的交情就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聽李白說完,王昌齡“嗯”了一聲,才道:“愚兄記得了。不知你們此來,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
李鈺知道王昌齡所說的事情自然是指的李白此行前來勸說賀蘭進明謀反之事。
說到這裏,李白將音量壓得極低,但李鈺過人的耳力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此事乃是絕密,我和薛鏐今夜才剛剛潛入臨淮,還沒來得及到賀蘭將軍府上拜訪。明日天明,我和薛鏐將同去拜訪賀蘭將軍。”
王昌齡聞言,語氣同樣放得極低:“原來如此。愚兄今日得閭丘曉引薦,與賀蘭將軍已有一敘。我觀賀蘭將軍此人好古博雅,經籍滿腹,頗重腹有詩書之人。太白老弟才名遠播,連當今太上皇都讚不絕口,若你能登門拜訪,必會得到賀蘭將軍賞識。永王倒是有識人之明,竟會選派你前來做這使者。”
李鈺今日因沾了王昌齡的光,也曾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拜會過賀蘭進明此人。
說他好古博雅,經籍滿腹應該不假,但要說憑借腹內詩書與之親近再說服他參與謀反大業,恐怕隻能是天方夜譚了。
除非,除非有足夠的利益能夠真正打動得了他。
顯然王昌齡還是沒有看透這一點,因而他對閭丘曉全無提防,對賀蘭進明更是心生好感。
由此可見,王昌齡雖然年近六十,依舊心思單純,不懂人事詭譎,根本不能以表麵現象揣度。
但聯係到他混了大半生的官場卻仍舊是下縣一個校尉的情況來看,也可以想見此人除了詩詞歌賦頗有造詣外,對於官場政治的確隻能算是沒什麼天賦了。
與他相同的,自然還有正與他密談的至交好友李白了。
不可否認,詩酒劍仙李太白文學造詣在青史中的的地位無可撼動,但要說在大唐官場,卻隻是一個跌跌撞撞找不到門路的三歲小孩。
如若不然,他有身為供奉翰林的機會,可說已經直達天聽,隨侍天子左右,若是政治智商足夠,隨隨便便也能夠混出個二三品高官出來。
可惜,他終究隻是個政治上任性的小孩,高興了就來,不高興了即走,根本不可能壓抑性子地隱忍,然後一步一步往上爬。
此時此刻,這兩個官場稚童湊在一起商量國家大事,李鈺忍不住都想發笑了。
李白聽王昌齡說及賀蘭進明為人,不由喜道:“昌齡兄此話當真?賀蘭將軍真的對你我這些無官無品的文士格外看重?”
王昌齡肯定地道:“那是自然,老弟不知,今日閭刺史引我進入賀蘭時……”
聽完王昌齡的敘述,李白的語氣明顯變得激動起來:“如此說來,明日我去拜訪賀蘭將軍,當不至於被掃地出門了。”
王昌齡聞言,猶豫了片刻,緊張道:“難道,老弟真要勸說賀蘭將軍追隨永王麼?”
李白聽他此問,嗬嗬一笑,道:“若是那樣,便不是我李白了。小弟活了五十多年,也算想明白了,什麼家國天下,政治官場,老子也不想參與了。這一次,就讓我好好做一回永王的說客,勸勸賀蘭將軍吧。至於結果如何,老子也管不著了。”
說吧,李白全無顧忌此時已是後半夜,哈哈哈一聲朗笑,等到笑聲收止,他輕吼一聲:“昌齡兄,你我臭味相投,就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吧,哈哈哈——”
笑聲漸行漸遠,顯然李白已經離開了王昌齡的房間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李鈺凝神靜聽了一小會兒,便聽到王昌齡沉重的鼾聲響起,想來他是重新陷入夢鄉了。
李鈺把頭輕搖,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永王的人也來了,臨淮,愈發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