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之所以能夠記得永王李璘,完全是因為李白晚年投入永王幕下,最終讓他以一場悲劇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剛剛李白那一聲長歎,顯然是對永王徹底失望了。而能夠讓原本有一腔壯誌的李白失望,唯有曆史所載的李璘謀反一事。
因此,李鈺才能結合目前天下形勢,作出這樣的判斷。
李白聽李鈺一言道破天機,不由麵上顯出訝色,吃驚道:“你怎麼會知道?”
李鈺自不可能說是憑空推算,隻得找個借口敷衍道:“大哥乃胸懷壯誌的忠義之士,投入永王麾下卻鬱鬱不得誌,我才敢這麼揣測的。畢竟永王選在這個節骨眼上東巡,怎麼看都有些圖謀不軌的樣子。”
他所謂的現在這個節骨眼,主要是指李亨登基不久,而太上皇李隆基人在蜀中,目下正是二皇並立的局麵。
事實上,李隆基、李亨父子於馬嵬驛分道揚鑣之後,李隆基並沒有聽任李亨一個人去平定叛亂,自己在成都靜待佳音。
相反,李隆基於入蜀途中從容布置平叛,從未忘記自己的帝王身份。他到成都後的第十四天,李亨從靈武派出使者赴蜀,向李隆基報告即位的事情。四天後,李隆基才頒布《命皇太子即皇帝位詔》。
天下皆知,此詔其實已無任何作用,太子李亨早已即位,所謂“命”已是徒有虛名,隻不過是為自己被迫讓位留點麵子。
尤其讓大唐臣民無所適從的是,在詔書中,李隆基說自己盡管已是太上皇,但是李亨在處理軍國事務後必須向他奏報。此外,他還為自己保留了以“誥旨”形式處理事務的權力,並用詔令的形式使之固定。
由於如此種種,此時的大唐朝形成了一個由太上皇和皇帝同為政治中心的特殊政治格局。
正因為有二皇並立的局麵,所以平叛的形勢沒有絲毫改觀,反倒讓一些別有居心之人按捺不住渾水摸魚的衝動,暗中謀劃著大事。
這其中,便以無心法師和鄭善克,以及現在新出現的吐蕃國師為代表。
而永王李璘,身為李隆基第十六子,李亨的異母弟,現在領著山南東路、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度使和江陵郡大都督,以少府監竇昭作為副使,坐鎮江陵。
現在江、淮地區所征收的租賦都積聚於江陵,李璘手握四道重兵,疆土數千裏,又有源源不斷的財富,兼且又是正牌皇子,若說不對國祚社稷沒有覬覦之心,李鈺是不相信的。
李白聽到李鈺的解釋,也未留心,再長歎一聲,喃喃道:
“永王到達江陵後,招募數萬勇士為兵,任意補設郎官、禦史等官職。說來慚愧,正是憑著我的一點微末詩名,永王派韋子春帶著厚禮前後三次到廬山讓我出任他的的幕僚。我也是在這時,以為遇著了平生的伯樂,才千裏相投,以為可以一展心中抱負。
“永王倒也待我不薄,任命我為‘江淮兵馬都督府從事’,專掌書奏表啟。雖無大用,卻也好歹是個不小的官身。”
“及至前一月,永王率領水軍東巡,沿著長江而下,派帶甲士兵五千人直奔廣陵,以渾惟明、季廣琛、高仙琦為將領,軍勢浩大。
“我起初還以為他隻是尋常巡視,檢閱東南備戰情況,因而手書《永王東巡歌》對其好一番讚誦。可後來我不小心聽到其子襄城王李偒,與薛鏐、李台卿、韋子春、劉巨鱗、蔡駉等謀士密議,認為當今天下大亂,隻有南方富有,未遭破壞,建議永王占據金陵,保有江東,像東晉王朝那樣占據一方。這時,我才知道永王東巡到底居心何在。
“可惜,一切都晚了,一個月前,江陵長史李峴以有病為名,辭別李璘奔赴靈武,應該已經將永王的企圖告訴了皇上,現在的永王,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不然,皇上最近也不會接連設置淮南節度使、淮南西道節度使,任命高適、來瞋分別為兩地節度使,各自管轄廣陵十二郡和汝南等五郡。依我看,其目的十有八九應該是讓他們與江東節度使韋陟共同對付永王。”
李白說到這裏,已是麵如死灰。想必他心中對於投奔李璘一事,應該十分後悔吧。
李鈺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李白,陪著他歎了一陣氣,許久才道:“也許情勢未必是大哥所想的那樣吧,萬一永王幡然醒悟呢。再怎麼說,現在東南的形勢還算穩定,不像有要發生戰事的跡象啊。”
嘴上這麼說,但李鈺心裏卻知道自己隻是在安慰李白,其實曆史早已告訴了他,永王李璘謀反是必然發生的事實,隻是到底是蓄意謀反還是被迫謀反,史書尚無定論。
李白也聽出李鈺的安慰毫無說服力,沉重的心情沒有絲毫疏解,長眉緊凝,隻是悶頭苦笑。
李鈺見他如此,心思一動,勸解道:“常言‘良禽擇木而棲’,既然大哥明知永王非你所托,不若另投明主,何必讓自己一身才華浪費在這荒山野嶺?”
他說這話倒是出於真心,李白能夠被稱為詩酒劍仙,除了酒量過人外,最為人稱道的還有他的劍法和詩名。
以李鈺現在的目力觀察,李白的劍法已臻化境,隻是他一身修為還處在氣境巔峰的境界,如果全力施為,應該有半個化境宗師的威力。
如李白這樣武力值與才氣俱佳的人才,也是龍影義軍急需的。至於李白到底有沒有治國大才,史書著墨不多,因而李鈺也沒有寄予太高的奢望。
李白聽到李鈺所說,搖了搖頭,緩緩起身道:“罷了罷了,雖說‘良禽擇木而棲’,但我李白一生受挫,到了天命之年才蒙受他永王賞識,做了半載逍遙官兒。即便他圖謀不軌,卻終究是他麾下臣子。若他能夠迷途知返,我當然喜不自勝,若他真的舉事,我也隻有躲到這荒山野嶺圖個清靜。”
李鈺見李白心意已決,想到李白晚年的境遇,心裏著實有些不忍,堅持勸道:“如果大哥不另想明路,若永王事敗,必然會受牽連,還請三思啊。”
李白聞言倒是哈哈一笑,擺手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況我現在雖然甘心做閑雲一隻野鶴,但永王依舊為我開辟了這一塊世外居所。士為知己者死,如果永王事敗,我李白絕不會苟且與此,當與之共擔罪責。哈哈哈……”
李鈺哪裏想到自己的偶像李白會這般固執,明知道所遇並非明主,也聰明地選擇了脫身事外,但卻無法跳出一個“士為知己者死”的“義”,竟還想著如果永王事敗,為他一起承擔罪責。
一時間,李鈺不知道該說李白愚忠還是重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