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得意失意

兩人一見如故,一唱一和之間,又一個酒葫蘆滴酒不剩。

饒是李鈺憑著自身渾厚的功力可以抵消大部分酒力,但兩個半葫蘆約莫三斤的酒水下肚,也不自禁地覺得腦袋有些暈眩。

再看對麵的李白,抱著那隻空葫蘆歪坐在石凳上,還在搖搖晃晃地吟誦著詩詞,許多都是李鈺曾經學習過的成名作。

很明顯,李白雖以酒中仙自稱,但三斤黃酒下去,也是醉了。但即便是喝醉了,他還不忘待客之道,竟顫顫巍巍地用木勺從鍋裏舀出一塊大骨,伸手遞到李鈺跟前,結結巴巴地道:“來來,趕,趕緊的,新鮮的,的鹿肉,我親手捕獲的,嚐嚐——”

此時的李鈺肚腹之中全是酒水,火辣辣地難受,正需要這香噴噴的鹿肉解饞,也無絲毫客氣,直接有沾滿酒水的手拿起那根足有兩尺的腿骨,顧不得上麵騰騰熱氣,呼啦啦地便啃了起來。

李白見李鈺狼吞虎咽,咧嘴開心地笑著,同時也從鍋裏撈起一根骨頭啃著。

本該優雅清淨的竹院,頓時掉了好幾個檔次,而翩翩似世外仙人的李白,捧著那根骨頭賣力地啃著,也似跌落了凡塵。

兩人就那麼醉醺醺毫無顧忌地啃著骨頭,期間二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到了最後,兩人吃飽喝足,連挪動一下身體都嫌麻煩,直接癱倒在火堆旁,打著呼嚕睡著了。

及至第二日清晨,李鈺才從夢中悠然醒轉。這一覺,足足睡了半天一夜。

這時,李白已將竹園中的狼狽景象收拾妥當,依舊端端正正地坐在竹亭裏,品著香茗,重又恢複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李鈺揉揉腦袋,從地上爬起,緩步來到李白所在的竹亭。昨日被他一劍劈成四分五裂的竹桌又被新的代替。

“醒了?來喝喝醒酒茶,管用著呢。”

經過昨日一場大醉,李白對李鈺已不僅僅是最開始的好奇了。所謂酒品看人品,李白此刻對於李鈺,已經開始有一些欣賞和推崇了。

李鈺坐在李白對麵,端起早已為他斟好的茶杯。這次他雖然喉嚨幹澀,但還是忍住了一口飲盡的衝動,將茶杯放在鼻端嗅了一陣,才輕輕抿茶。

一口細細的茶水入喉,李鈺果然感覺到一股清香自舌尖四溢開來,慢慢襲遍全身。

“好茶!”

李鈺這次是由衷地讚歎。

李白淡淡一笑,道:“好酒好茶好睡眠。可惜不能與你日日狂飲,實在遺憾啊。”

李鈺聽出了李白話中有了不舍之意,笑著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弟也想能夠與大哥日日對酌,但世事艱難,我又有諸多身不由己,實在不能在這裏長留,免得給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話,倒是出於他的真心,想想當日他和徐慕白走投無路下,逃到了華山腳下的趙老丈家,卻不曾想將盧飛雪給引去了,最後竟讓趙老丈身死。

所以現在,他不想將這些無關的人員牽扯到自己這迫不得已的命運中來。如李白又是他的偶像,更不想給他惹來無謂的麻煩。

李白知道李鈺的意思,哈哈一笑,道:“我李白也曾讓貴妃研磨力士脫靴,生生死死又有何懼哉?不過,人生起起伏伏五十載,我早已厭倦了這俗世的爭鬥,能夠覓得這一處幽靜之地隱居,已然滿足了。不過,我卻明白,單憑你李鈺二字,便不該潛藏在這荒山野嶺。天地寬廣,正道不存,還需要你這等豪傑英雄出去騰挪翻轉。”

李鈺明白這是李白在下逐客令了,雖然很想在這一方竹林與李白一同隱居,但也知道李白說得很有道理,他和他,命運終歸是不一樣的。

李白可以作一隻閑雲野鶴,他李鈺卻隻能是在刀口上求得一絲存活的土地。

難的是,他們二人雖然沒有什麼深入的交流,也沒有多少了解,相處更隻有短短的半天一夜,但卻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固然,這其中有他二人信息的不對稱,讓李鈺對李白沒有什麼防範之心,而李白更是心胸通達之人,最喜豪邁之士,見到李鈺對他毫不設防,也自然感覺興趣相投。

特別是李鈺展現出來的酒量,讓李白這一個嗜酒如命的酒徒更加欣賞和佩服。

李鈺聽李白說完,知道臨別在即,想起一件本不該問的事而開口問道:“小弟這裏有一問,不知當不當問問大哥。”

李白微笑點頭,道:“你我但憑這一日暢飲,還有什麼當問不當問的?但問無妨,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鈺見李白答應得這麼爽快,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小弟便鬥膽問了。據小弟所知,大哥最近應該是投到永王李璘幕下,卻為何到了此地?”

李白聽李鈺這一問,頓時麵色變得有些沉重,沉默許久,才歎了一口氣,無奈吟道:“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雁鶩池。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雷鼓嘈嘈喧武昌,雲旗獵獵過尋陽。秋毫不犯三吳悅,春日遙看五色光。龍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這一首《永王東巡歌》,本是我到永王幕府以後所作。原本以為永王東巡,我當可一抒胸中抱負,‘奮其智能,願為輔弼’,成為像謝安那樣叱吒風雲的人物。卻不料,嗬嗬,卻不料永王此人,終非良臣所托啊,哎……”

一聲長長的歎息,道盡了李白心中幾多憤懣。

李鈺心中明白,李白一生所書詩篇多為慷慨豪邁之氣,但他本人,一生卻是經曆了許多潮起潮落。有過得意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也有過失意如“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但終其一生,還是坎坷流離,鬱鬱而不得誌。

特別是在他晚年,因為安祿山叛亂,更是幾多飄零,四處流落。

此刻他這一聲歎息裏,很明顯是對永王李璘已經失望了。

李鈺見李白如此,記憶深處關於李璘的片段漸漸清晰,不由驚問道:“難道,永王真的準備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