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巡手扶額頭，快被自己最為依仗的左膀右臂給晃暈了。
根據他們三人收到的密信，李鈺已經落到了虢王李巨的手裏，現在正關押在府衙天牢，不日將會秘密押往靈武。
其實張巡在鎮守雍丘的時候，就已經收到了來自靈武的消息，讓各路州府暗中留意龍影義軍的動靜，如果有機會，便將李鈺捉住。
基於此，張巡雖然有感於李鈺、徐慕白、王北川三人當日對他們鎮守雍丘的相助之恩，但還是嚴令南霽雲和雷萬春不得與鄆州的龍影義軍接觸。
可是現在，他們三人被李巨從雍丘召回彭城，賦予軍器監這樣的閑職，已經無關抗賊大局了。
恰在此時，李鈺被捕的消息被他們偶然知曉，當日相交之情讓他們不由犯了難。
三人之中，雷萬春最是耿直豪爽，與徐慕白相交甚篤，對李鈺也佩服得緊，因而一得到消息便要闖進天牢營救李鈺。
可是，他可以不顧一切，但被張巡依為智囊的南霽雲卻不得不仔細權衡。他們現在在彭城等同於被擱置不用，如果秘密營救李鈺，一旦被李巨發現，結局自然不用多說。
不過，他在三人之中，與李鈺私交最深，特別是當日在河陰攻破偽燕征東軍的上百戰船，想想都讓人覺得蕩氣回腸。
更何況，與他頗有淵源的陸正淵，以及他苦苦愛憐的陸沉香，都曾得到李鈺舍命相助。雖然近日有人傳言濟陰那場慘禍極有可能是出自龍影義軍之手，不過一想到高承義被人梟首，死去的陸沉香家仇得報，他對李鈺的感激之情便更加強烈。
現在一方麵是極有可能關係到他們三人命運的大局，一邊是頗有淵源的朋友，倒讓他兩頭犯了難，不知該如何決策才好。
與他同樣陷入兩難境地的，還有坐在上首一直以來都鎮定自若的主心骨張巡。他雖喜怒不形於色，但心裏自有一杆大秤，隻是礙於身份和大局，一直以來對龍影義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管好手下兩人，不讓他們與之接觸，免得惹禍上身。當然，他也不會主動為難龍影義軍。
可是現在，他們三人被卸了兵權，李巨隻讓他這一個節度副使擔任軍器監一職，實在對抗賊大局影響不到什麼。
看著雷萬春和南霽雲來來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張巡終於有了決定，出口喃喃道：“既然各路兵器供應充足，依我看，咱們先好好修養幾天，等養足了力氣，再以嶄新的姿態迎接新生活。”
南霽雲和雷萬春聽到沉默半晌的張巡陡地說出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一時間有些發愣。
瞬即，南霽雲便率先反應過來，忙道：“將軍說得對，既然虢王體恤我等戰場辛苦，我們怎能負了他的好意，這就按將軍的意思辦，好好休整一番。”
他說完，雷萬春也眨巴了一下眼睛，馬上明白了過來，附和道：“對對對，可憐虢王仁義，俺這一身骨頭都快折騰散架了，是該好好休息休息，等養精蓄銳後，才能更好地為兄弟們鍛打趁手的兵器嘛。”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嘻嘻哈哈地一番交流，然後陸續出了屋子，各自朝給他們安排的歇腳之處行去。
守在兵器房外的那名憨厚模樣的矮胖侍衛聽到三人滿意地邊走邊說，不禁暗自搖了搖頭，人說張巡如何勇武，如何善戰，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貪圖安逸的膽小鬼。
這彭城內的暗地裏，可是有些不脛而走的傳聞，許多兵士都聽說張巡見著尹子奇的六萬大軍，從雍丘落荒而逃，等到了睢陽，也隻堅持了半個月不到便哭著求著讓虢王將他調回彭城。
如今回了彭城，看他們三人隨時談笑風生，絲毫沒有羞恥之意，彭城裏的兵卒已然對這個被外界傳得神乎其神的節度副使起了輕視之意。
張巡三人哪裏會沒聽到城內的風言風語，十分清楚這都是虢王等人早在城裏做下的布置，也隻能渾當沒有聽見，並不敢稍露絲毫不滿。
等他們三人離開兵器房一會兒，身著便裝的尚衡在兩名武官的陪同下，從拐角處顯出身來。
“依我看，他們應該馬上會采取行動了。”
尚衡望著三人消失的遠方，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笑意，對身旁兩名武官淡淡地道。
兩名武官聞言麵上一凜，其中一人陰笑道：“任他如何盛名在外，隻要膽敢踏入天牢一步，便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到那時，看他這節度副使的位置還坐得穩不？”
尚衡點點頭，叮囑道：“兩位將軍可得布置好了，張巡此人手上功夫雖然稀鬆，但他的左膀右臂卻是兩個狠人，當日在河陰那等險境下都能夠從容走脫，手段可是厲害著呢。”
另一名武官聞言，忙稟道：“大可放心，我們在天牢布下的機關多達五十二處，埋伏的人手也有三百多人，任他們如何高明，也斷難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尚衡聽他如此說，心中一顆石頭放下，點頭讚道：“有兩位將軍安排，殿下還能不滿意？如此，就讓尚某靜等兩位將軍的好消息。”
兩名武官連忙向尚衡保證著。
這邊，南霽雲一回到住處，便迅即地將身上官服換下，穿上黑色夜行衣，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裏潛出，一路在房頂跳來竄去，不多時便抵達距離天牢半裏之外的那套矮小的平民院落房頂。
隻在房頂等了片刻，另一道身影也飄然而至，看那身形，赫然便是雷萬春了。
兩人即便不落下麵罩，隻看行走姿勢，也能瞬間認出彼此。此刻碰頭之後，兩人也不多話，便要齊頭向天牢摸去。
剛剛爬了幾步，南霽雲耳廓一動，倏然轉身，發現又有一道黑色身影快速奔來。
“將軍？”
南霽雲和雷萬春看到那黑色身影，麵上一驚，異口同聲地輕呼。他兩原以為張巡隻是默許了他們暗地裏營救李鈺，卻不曾想他能夠親自出手。
雖然張巡年齡偏大，功力遠遠比不上已到氣境巔峰的南霽雲和雷萬春，但尋常兵卒也難以近得了他的身。
此刻他能前來，對於僅有兩人的南霽雲和雷萬春而言，自然是一大助力。
可是，張巡親自出手，萬一有了不測，他們便會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而立馬獲罪。
三人都沒拉下麵罩，張巡也不知道二人麵上驚駭的表情，隻對兩人點點頭，手掌有力地揮了揮，在黑夜中率先朝著天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