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看到李鈺跌坐在地，兩隻髒兮兮的小手捂著嘴巴“咯咯”地笑開了花。
李鈺雖然對於小女孩對他叫“爹爹”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看到她“咯咯”笑了起來，有些壓抑的心情略微鬆解，伸手撫摸了一下幹瘦的小臉蛋，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一點被李鈺溫熱的手摸了下，笑聲立止，嘴巴一癟立馬哭著道：“芳兒要爹爹，芳兒要爹爹，嗚嗚嗚……”
哭聲一起，兩隻眼眶裏便立馬滾出兩行淚水。真是娃娃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李鈺聽她哭泣，瞬間放下心來，原來這小姑娘是要爹爹，而不是把自己當作了爹爹。壽張剛經戰亂，說不定她的爹爹便在戰火中喪生了。
再次伸手將芳兒臉頰上的淚痕擦掉，李鈺安慰道：“芳兒不哭，爹爹馬上就回來，芳兒不哭哩。芳兒是不是餓了，想要吃東西嗎？”
聽到吃東西，芳兒的哭聲立馬停止了，雙手揉揉眼中的淚水，對李鈺重重點點頭。
李鈺心道這個小女孩兒雖然幹幹瘦瘦，但卻古靈精怪，說笑便笑，說哭就哭，幾句好話一說也能將她哄住，若是天下昌盛時期，應該是個頗討人喜愛的小孩兒。
輕輕拍拍她的臉蛋兒，輕聲道：“芳兒不要走開啊，我去給你弄吃的去啊。”
說完，便快步來到分發食物的火頭軍那裏要了一個窩窩頭一碗稀飯，轉身回到小女孩兒的身邊。
小女孩見李鈺將窩窩頭遞給她，絲毫不客氣，似搶一般將窩窩頭奪過去大口啃著。
李鈺怕她嗆著，又將稀飯遞給她，小女孩吃兩口窩窩頭便喝一口稀飯，模樣兒狼狽得很。
知道她肯定是餓壞了，李鈺靜靜蹲在小女孩兒的身前，看她一口口吃著窩窩頭。
因為年齡太小，嘴巴也不大，一個拳頭大小的窩窩頭她好半天才啃了一半。
這時，柵欄外不遠處的大道上陡地響起錯雜的腳步聲，李鈺抬目望去，卻是先前那二三十名嚇跑了的小孩兒。
這些孩子最大不過十一二歲，小的隻有五六歲，校場裏的飯菜香氣帶給他們的誘惑實在太大，先前被李鈺嚇跑後並未躲遠，偷偷藏在道路邊的拐角後麵觀察著情況。
待看到李鈺不僅沒有傷害小女孩兒，反倒給她吃的，頓時大起膽子衝了出來，跌跌撞撞地湧了過來。
李鈺還沒反應過來他們要幹什麼，隻見衝在最前麵的一個小男孩已跑到芳兒跟前，動作麻利地奪過她手中半個窩窩頭，正要往嘴裏塞時，又被後麵趕上來的小孩搶了過去。
瞬間，一場你爭我奪的搶食大戰便在李鈺身前不到一丈上演。這些都是孩子，李鈺根本無法出手幫誰，怕三歲多點的小芳被他們踩踏，一把將她抄起，退回到了校場中。而柵欄外的爭奪還在繼續，隻是那半個窩窩頭早已隻剩下了碎屑，混在灰塵漫天的地麵上。
這時，王北川、雷雲、梁飛以及張同林也都來到李鈺身邊，愣愣看著不遠處上演的這一幕，無人說出一句話來。
片晌，李鈺平靜地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戰亂，兵戈不歇，最無辜的卻是百姓。”
眾將聞言，麵色悲憤，若不是安祿山無端發動的這場戰爭，或許這些老百姓還能夠多享幾年安生日子。
可惜，李隆基昏聵無道，安祿山野心勃勃，還有如楊國忠一類的跳梁小醜，終於讓這座富麗堂皇的大廈搖搖欲墜。
可大廈傾覆，首先遭殃的是支撐這座大廈的百姓。
滿場兵將呆滯地看著本該是天真爛漫的二三十個孩童為了爭奪半個窩窩頭，而上演的一出鬥毆，無人心中不痛。
終於，最熟悉壽張情形的張同林一臉自責地上前稟道：“都是偽燕賊匪幹的好事，現在本來是水稻新收的豐年，不敢說家家都能衣食富足，但至少入冬以前不會餓了肚皮。結果他們一到城中，便將老百姓新收的糧食搜刮一空，全部充作了軍中物資。”
李鈺聽到張同林這般說，緊皺的眉頭一鬆，將懷中的芳兒放下到地上，轉身望著張同林，問道：“張將軍的意思是說，這些老百姓的糧食都在府庫中？”
張同林麵色沉重地搖了搖頭，道：“壽張隻留下了三成不到，其餘的都被他們派兵運往河北史思明的大軍去了。”
李鈺在心中暗罵著安慶恩和史朝義，沉吟了小會兒，似下定決心，平靜道：“開倉放糧吧。”
雷雲、梁飛以及張同林聞言，麵上表情微變，隻有王北川定定看著李鈺，眼神中有淡淡的讚許。
張同林看了看梁飛，率先阻止道：“元帥不可。府庫裏的糧食，隻夠我們這裏的將士支持半年，要運往梁山和鄆城都有些困難。如果開倉放糧了，燕軍來圍，我們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李鈺也知張同林說得有道理，首先梁山上是一片荒蕪之地，要想在上麵種出糧食，每個一年半載是不太可能的。他們現在想要將根基建在山上，那必須讓壽張和鄆城兩縣輸送糧食。
先前攻下鄆城後，賊軍沒有來得及轉移物資，倒有一些糧食，但也隻夠一千人馬半年之用。現在兵力翻了一倍，自然也隻能支撐兩三個月。
現在兩座縣城的餘糧加起來，也隻夠半年。根據張同林的報告，至少有百姓三萬人，如果開倉放糧，他們這些糧食能夠支撐一兩個月就算是奇跡了。
張同林開口後，其餘眾將並不說話，隻靜靜看著李鈺。顯然張同林的話，也是他們想說的。
眼下情勢，也確實怪不得張同林這些將士如此行事。如果將士們都吃不飽了，管你是真龍假龍，誰也不會願意陪你提著腦袋玩命。
但若不開倉放糧，像芳兒這樣的可憐孩子，以及城內的三萬百姓，大多數都會餓死。
如果能夠忍心眼睜睜看著百姓在他們眼前活活餓死，那這龍影義軍和偽燕賊匪又有什麼區別呢？
李鈺看著不遠處那群孩子的爭搶已接近尾聲，把心一橫，沉聲道：“開倉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