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音悠揚,燈火搖曳,如果不是剛經一場大戰,李鈺看到樓上的一番歌舞升平,怎麼也不會想到外麵正在經曆紛飛戰火。
二樓寬大,四麵雕窗,窗下擺著兩列案幾,中間留著空曠的表演歌舞的地方。
滿臉堆笑坐在堂中上首的高承義,一副五短身材,臉上橫肉顫動,兩撇八字胡雖然稀疏,但卻很長。
當他知道戴著鐵製麵具的李鈺和身著甲胄的蔡雪峰是奉雍丘張巡派來幫助他守衛濟陰城的,被肥肉擠壓的雙眼陡然一睜,凝目來來回回打量李鈺那副冷冰冰的麵具,訝道:“莫非將軍便是於萬軍叢中斬殺賊將令狐潮的鐵麵郎君?”
此言一出,圍坐四周的大小官吏齊齊再次將焦點凝聚在李鈺身上,他們的眼中有驚訝,有讚賞,但也有不易察覺的恐懼。
隻有正襟危坐在他上首的陸沉香眼神微微閃了閃,但臉色依舊淡淡,蔥白玉手撫摸著平放膝上的長劍。
李鈺知道令狐潮被殺的消息已經廣為傳播,他這鐵麵郎君的名聲必然為很多人知曉,而今夜又隨手間將另一賊將楊朝宗襲殺,名聲大噪必是早晚的事情。
反正現在冒用石大海的身份,李鈺默然不語地點點頭,更顯他的高深莫測。
高承義見李鈺親承其身份,微微一愣,繼而重重拍著桌前案幾,瞬間從幾後爬起,端著酒杯搖搖晃晃來到李鈺跟前,朗聲笑道:“將軍數日之間,連斬令狐潮和楊朝宗兩員賊將,真是大快人心。現在有將軍來此,我濟陰二十萬百姓有救啦。現在就讓本太守以杯中黃酒,對你和蔡將軍的相助之功略表謝意。”
言罷,不等李鈺和蔡雪峰端起酒杯,便仰天一口幹掉杯中酒。酒水自他唇角溢出,滴在早已濕透的衣襟上。
李鈺望了蔡雪峰一眼,也見他正拿眼打量自己,兩位看似和平相處的將領似有各懷鬼胎,四目一觸即閃,尷尬地飲盡杯中美酒。
看到李鈺和蔡雪峰飲盡杯中酒,高承義肥胖而油膩的大手在二人肩頭各重重拍了幾下,示意他二人坐下,然後提壺將自己酒杯斟滿,挪步到了坐在李鈺身旁的陸沉香麵前。
李鈺看得分明,不等高承義發話,陸沉香已眉頭大皺,而坐在陸沉香一側的陸正淵及時地在暗中扯了扯陸沉香的雲袖。
陸沉香被陸正淵這一提醒,強自舒展緊皺的眉頭,但麵目眼神依舊冷淡,隨手抓起案前酒杯,率先向正要推杯向她遞來的高承義開口道:“沉香多謝太守知遇之恩。”
話畢,不等張大嘴巴還未發話的陸正淵有所反應,便一口幹掉杯中濁酒,再不理堂中諸人,起身提劍便奔下樓去。
如此突然的舉動,著實讓堂中喧嘩而看似熱鬧的場景一下便沉默下來。高承義肥肉橫生的臉上麵色一瞬間變了幾變,嘴角抽動,正要張嘴說些什麼,這時陸正淵已搶先端起案上酒杯,躬身向高承義道:“太守息怒,沉香今夜大戰深受重傷,這才無禮告退回去療傷,還望大人海涵。”
說罷,恭敬地雙手遞杯至高承義的酒杯前,靜等高承義發話。
恰在此時,坐在右列的官吏中一人重重拍打身前案幾,憤然起身陰陽怪氣地道:“陸正淵你養的好女兒,如此不識抬舉,將高太守放在何處?”
這一聲吼頓將本來似有緩和的氣氛再次弄僵,而場中左右諸多官吏齊齊噤聲,定定將視線來來回回地在陸正淵、高承義,以及發言的那人望去。
李鈺也已將出聲嗬斥的那人看得清楚,卻原來是一個身材瘦長、尖嘴猴腮、行將三十的短髭官吏所發。
看他所坐的位置,恰在右列首位,與陸正淵遙相對應,看來其地位與陸正淵也一般無二。
陸正淵聽到此人大罵出聲,麵色變得鐵青,先小心打量了一下依舊堆著笑意的高承義,才微微側目向那人瞪去,語音平淡地道:“我陸正淵雖然教女無方,但也輪不到你陳元同這後生小輩對我指手畫腳。太守一向心胸寬廣,不與小人女子計較,怎是你這小肚雞腸的宵小可比?”
聽陸正淵此話,李鈺終知那尖嘴猴腮不似善人的乃是之前他偷聽到的陳元同,隻看他如此麵貌言行,確不是個能夠領兵打仗的將領,至少不會是勇敢果決、正義凜然的英雄。
陸正淵這兩句話既捧了高承義,又損了陳元同,竟然讓陳元同將臉憋得通紅,竟也吱吱嗚嗚沒有憋出反駁的話來。
高承義依舊保持著那副高深莫測的笑意,聽到陳元同無話反駁,突然哈哈一聲笑,道:“兩位都是我高承義千裏挑一的左膀右臂,為何總要這般吵吵呢?驀地讓客人見笑了。沉香一向是這個性子,本太守早已習慣,又怎會怪她?不過嘛,陸功曹可要提醒沉香,她曾答應我的事喲,哈哈哈……”
這話說完,一聲朗朗大笑,不管雙手微顫的陸正淵,高承義端著酒杯與他碰了一記,一口又將杯中美酒幹了。李鈺聽得分明,在高承義的朗朗大笑中,也夾雜著場中其餘眾人的竊竊偷笑。
無法,陸正淵也隻得仰頭飲酒,而陳元同也大袖一甩,悶悶坐下。
李鈺偷眼看向陸正淵,隻見他埋頭坐在案前,麵上一片鐵青,想來是因為陸沉香的事情吧。
這時高承義又搖搖晃晃地坐回了堂首,看到場中氣氛尷尬,自斟一杯美酒,高舉半空道:“自楊朝宗、瞿伯玉、李懷仙這一眾賊將圍攻濟陰郡以來,我們屢戰屢敗。不想昨夜陸功曹千金陸沉香主動請纓,率兵兩千出城迎敵,在雍丘趕來的兩位將軍全力支援下,大敗五千賊軍,斬殺賊將楊朝宗,這是何等的勝利?讓我們斟滿此杯,向浴血奮戰的各位將士,向這場難得的勝利,幹杯!”
言罷,場中所有官吏將領齊齊舉杯,一片喝彩聲中飲盡杯中美酒。
不得不說,這濟陰太守高承義酒量驚人,一杯杯下去少說也有七八兩,更不算他先前已有醉意,如此下來也能杯杯即幹。
等到三杯酒盡,高承義大手一拍,無數舞女樂手便從堂門魚貫而入,開始在正中早就預留好的正中央彈奏跳舞,看得場中官吏個個如癡如醉。
這其中,竟然也包括隨他而來的蔡雪峰。
李鈺見著如此情景,心內一陣暗歎,將案前一壺美酒飲盡,起身連告辭也免了,趁著眾人欣賞歌舞樂曲的當兒踏步出了這二層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