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側的老僧淡淡點頭，麵上不悲不喜，飄飄渺渺地念道：“施主一身機緣，卻是得天獨厚。但你身居異能，有奪他人造化之嫌，若不能早日設法將這邪物製服，恐怕不僅徒增殺孽，更有可能身受反噬，痛苦不堪。”
李鈺聽到老僧淡淡卻又深入骨髓的勸言，陡然想起昨夜他墜入底倉之下時發生的那一幕險況。
當時他為了躲避無心法師、小玲以及白依依的聯手夾擊，臨時想出一計，憑空陷入船板之下。
眼見逃過大劫，身體飄在半空之中，距離船艙底板不過一兩丈的光景。
哪料就在那時，體內真氣陡然狂暴起來，經脈暴漲，頭暈眼花，小腹處兩道黃白光影溢出，龍吟陣陣，底倉周圍瞬間響起連片悶哼，接著便是撲通通倒地的聲音。
那時李鈺已行將昏迷，隻感覺龍影飛出的刹那，本是狂暴異常的真氣和將要被撐爆的經脈陡然一鬆，全身有若剛出生的嬰兒般，竟無半分力氣，就此徹底暈厥過去。
很顯然，那情形便是當日無智和尚所說的失去控製，而也正是這老僧所說的反噬。
至於後來發生的什麼，李鈺那時已經陷入昏迷，並不能憶起分毫。
聯係之前水清月的描述，再結合無名老僧的話語，最後揣摩體內流轉不停的白色真氣和那團縈繞丹田的氣團，李鈺知道裴旻臨死之際，必然將一生功力大半傳於了自己。
不然那兩道龍影怎可能如現在一般重又乖乖臣服在他的丹田之內？
他的念頭剛落，徐慕白已破口粗聲道：“奶奶的熊，老子感覺自己現下有使不完的力氣，真想出去尋那無心法師好好揍他娘的一場。”
李鈺聞言順目看著徐慕白，隻見他雙目灼灼，神采奕奕，本是粗獷不羈的一張醜臉也有淡淡的不凡之氣。
那絲氣質李鈺十分熟悉，正是裴旻那翩翩似神仙下凡的出塵之氣。
有這氣質襯托，如若留心細看，也能看出徐慕白隱隱有一絲吸引人的氣質綻放。
看來裴旻一身真氣，定也有許多傳給了徐慕白。
老僧轉目望向徐慕白，聽他粗言鄙語，不由凝眉輕咳一聲，道：“裴旻一身功力將臻意境圓滿，驀地便宜了你這渾廝，你若不好好修煉吸收，隻會有害無利。”
徐慕白聞言向李鈺偷偷吐了吐舌頭，黑臉低垂，似是十分聽教。
言罷，不再搭理低眉順眼的徐慕白，閉目麵朝佛像，嘴唇翕動，念珠翻滾，隱隱誦經之聲響起。
李鈺知他話未說完，隻得陪坐在側，目光定定望著法相莊嚴的如來佛。
這尊如來佛體型巨大，身真金色，咽如螺貝，麵如滿月，目類青蓮，眉細修長，鼻高修直，臂垂過膝，身光普照。
威比草原雄獅，儀似叢林象王。
袒胸露ru，盤膝坐於蓮座。一手打著施無畏印，一手靜放膝頭。
特別是他那一雙鑲著琉璃的大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像是在與人接目相視，讓人有看不破一切因由的錯覺。
李鈺定定看著佛像幽邃的雙目，隻覺心神墜入一片無邊大海，看不到盡頭，也沒有此岸與彼岸。
他隻似一葉隨波飄蕩的枯枝殘葉，順著洋流的方向來來去去。
漸漸地，他在不由自主間，也雙目微閉，盤膝而坐，右手結著施無畏印，左手放在膝蓋上。
法相剛成，李鈺便覺腦海一陣轟隆。
心神本在一片海波蕩漾的汪洋上隨波逐流，卻驀地感受到憑空之中響起無數炸雷。
風狂雨急，電閃雷鳴。微波蕩漾的海麵驟然間掀起萬丈波濤，他這一葉枯枝殘葉被狂濤駭浪掀得浮浮沉沉。
與他心境一樣，李鈺瞬間感覺到體內丹田處那本來安靜的氣團再次狂暴異常，經脈之中本來安寧的真氣也四處亂竄。
心神激蕩，身體劇變，一時間李鈺真似在狂濤駭浪中掙紮求存一般。偏是他不能呼喊也不能求救，隻有默默地咬牙承受狂濤駭浪一遍遍的衝擊和劈打。
在他心神之內，一時間不住浮現當日在河陰鄭府閣樓裏夢境中所見景象，華貴軒昂之士閃過，如花美色閃過，平頭百姓閃過。
最終，他心神中所有景象幻化為牛羊豬狗、獅狼虎豹，細視之下，群畜之中，還有滿地屍骸，冤魂處處。
如此幻境，頓讓李鈺心旌大動，正當他心神劇震時，渺渺空中響起一道幽幽佛音：“阿者言無，鼻者言間，為無時間，為無空間，為無量受業報之界……”
佛音響過，李鈺隻感覺心海之內一隻滿綻金光的大手壓來，正是如來佛像手捏的施無畏印。
佛印壓下，狂濤漸平，鬼畜皆散，唯有碧海微波，蕩漾一葉孤舟。
李鈺緩緩睜開眼來，頓覺全身上下浸在汗水之中，麻布衣衫濕透，全身汙垢遍體。
老僧慈眉善目地瞧著李鈺，笑著宣一聲佛號道：“恭喜施主，已過阿鼻地獄，已成大無畏士，已臻化境宗師。”
李鈺聞言，心中無驚無喜，平靜得出奇，收攝心神回禮道：“多謝大師點化，小子明白了。”
老僧眉毛一掀，淡笑問道：“你明白了麼？”
李鈺微一頷首，答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墮阿鼻，誰墮阿鼻？我受業報，眾生業報。”
老僧聞聽李鈺之言，拈須點頭，轉目望向癡癡傻傻盯著二人的徐慕白，笑問道：“施主明白了麼？”
徐慕白大手一撓朝天短發，咧嘴嘿笑道：“明白啦，明白啦。”
老僧笑容不變，追問道：“你明白了什麼？”
徐慕白也不含糊，脫口道：“神若擋我，我便殺神，佛若阻我，我便屠佛。十八層地獄如何？來去不過由我。我為眾生受業，眾生因我成佛。嘿嘿，不知大師覺得小子可曾明曉其中真理？”
老僧邊聽徐慕白所言邊將眉頭緊皺，等到他話剛說完，眉頭已擰成一團，待他嘿嘿笑問，老僧調息幾下，半晌才睜眼對這如來佛像念了幾句箴言，然後轉動念珠對著徐慕白朗朗道：“施主終將與我佛有緣，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