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遊除了波濤洶湧的河麵上飄蕩著支離破碎的橫江船骸,並無半個人影。
即便如此,他還是難以放下心來,經曆種種看似成功在即但卻突發轉折的事情,特別是李鈺屢次從他的重重陰謀中安然脫身後,他終不敢再妄自托大,更不敢掉以輕心。
上遊並無什麼異常,他心中雖有隱憂,卻也無暇多想。
汴州城近,如果他再不設法上岸,必然會為駐紮汴州的水軍襲殺,因為現在這浮屍滿江、船骸處處的景象,必然會驚動汴州官軍。
不管是偽燕還是李唐,至少在表麵上,是不會容許這等不忍目睹的慘事發生的。當然,至於暗地裏他們會幹些什麼勾當,卻又另當別論了。
眼見巍峨大城越來越清晰,無心法師終也恢複了五六成功力。雙足在木板上一點,身形淩空虛飛兩丈開外,再借力一具載沉載浮的屍體,一個旋身閃到另一塊窄長的木板。
如此幾下反複,他終於一躍上了翠柳蔥蘢的河流北岸,幾個眨眼的工夫,已不見了半絲身影。
在他離開河麵不到十息工夫,漸趨平穩的河麵突然嘭嘭嘭冒起三個圓形木桶。
木桶在水麵打著旋兒,片晌才慢慢穩了下來。
桶蓋打開,水清月俊秀略帶蒼白的麵容從木桶內出現,接著另兩個木桶也依樣掀開,自然便是李鈺和徐慕白。
他二人現在雖然也是狼狽不堪,但雙眼之中神采奕奕,混不似先前那般的萎靡頹廢之態。
隻見徐慕白尋目四顧一片狼藉的河麵,待看清浮屍五十餘具的慘況後,眉頭不禁大皺,虎目中泛起濃濃的恨意。
終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波濤,破口罵道:“狗日的無心老賊,即便千刀萬剮也難贖他此生罪孽。”
李鈺也是麵色慘然,尋目望去,牙關緊咬,看了一眼水清月,轉頭先向徐慕白道:“大哥,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怎會?”
徐慕白毛發濃密的粗獷臉上現出狠厲,粗聲粗氣地道:“這狗賊好生厲害,在我們剛過河陰之際便已率領五十死士潛入船上。若不是裴旻將軍先一步趕到船上提醒,我們說不定真要全部遭了他的道兒。嘿嘿,有裴老將軍暗中主持,即便後來他們又添那毒女相助,也不可能再讓我等重蹈覆轍。這裏還真的要感謝你這小白臉,設計的這等機關重重的大船真是太他媽的巧妙了。我們幾十人佯作被這毒女的秘製毒藥控製,實則卻暗渡陳倉,用你備在底倉的三艘逃命船將其餘人等運上河岸。我和裴老將軍留在船上,伺機對付這些惡賊,以免讓你們誤以為我們還在船上,重又遭了他的道兒。不曾想你們來得這般快,我們還未動手,你們已潛到了船上。”
李鈺聽罷,一時難辨憂喜,隻覺這一切變化設計,都大出他們所有人的預料。他更料不到的是,無心法師竟會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他。即便犧牲掉他的八弟子馮天寶和水幫一條龍的勢力也在所不惜。
驟然,他想起一事,正要問話,卻聽徐慕白已搶先道:“對了,怎不見裴老將軍呢?”
徐慕白這樣一問,李鈺也尋目四顧,找尋裴旻那仙風道骨一般出塵的白色身影。
一直麵色不變的水清月雙眼閃過一抹黯然,低聲道:“老將軍已仙去了。”
李鈺和徐慕白聞言同時大驚道:“什麼?!”
水清月頭顱微垂,將裴旻遭受重重圍殺的情形詳述一遍,最後長歎一口氣道:“可惜老將軍沒能多堅持片刻,我那機括開動頗費時間,一旦打開,便會發生連串反應,直至這艘大船徹底毀滅才能停止。”
李鈺聽罷,知道故人已逝,從此兩隔,兩行熱淚從麵頰滾落,久久不能言語。
其實昨夜裴旻驟然出擊對付孫孝哲和鄭善克後,倏然沉入水底再也不見蹤影,都是李鈺對他的央求。
因為板渚敵人雖多,形勢雖亂,但暗伏的幫手也不少,諸如南霽雲、水清月等等,讓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隻有徐慕白和水明月戰力恢複了七七八八的一行人,若爾東流欲要使壞,又或者被馮天寶、鄭善克抑或是孫孝哲任何一方派人跟蹤追擊,他們都必難有脫逃之力。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不過盯上他們的不是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早有預料守株待兔的無心法師。
有如此顧慮,李鈺才在危急的情勢中以眾人都未察覺的間隙向裴旻傳音,求他前來相助徐慕白。
當然,裴旻最在乎的,乃是醉紅樓主抑或是楊玉環的安危。這自然也是李鈺極為關心的,自然作了不負所托的承諾。
不曾想,昨夜一別竟成永別。若他當時留在板渚,或許現在依舊隨侍在楊玉環左右,瀟灑地過他那神仙般的生活。
念及此,強烈的自責湧上心頭,但李鈺也知道若無裴旻,不僅水明月等人盡數會落入無心法師之手,就連他和水清月甚至隨後而來的鎖霧船上眾人,都極有可能遭了無心法師和藥宗聖姑白依依的毒手。
一時間的自責和矛盾,讓李鈺在心靈深處遭受著折磨。
這許多時日來他見了太多生離死別,嚐了太多人心險惡,所以對於朋友和正義之士的離去,心中總是那般不舍與不忍。
或可說他婦人之仁吧,但他自認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隻想護著身邊的朋友親人能夠安穩地在這波雲詭譎的亂世求存。
可即便隻是這麼一點小小的奢求,在現在的李鈺看來,卻也成為了不可能。
思潮起伏間,李鈺心頭湧起一點點想要建立一個可以保護眾人周全的安穩之所的念頭。
隻是這念頭還不太強烈,隻是在心神間一閃而逝,仿佛從未出現過。但可能連他自己也不會清楚,正是他剛剛這一閃而逝的念頭,已深深紮根在他心靈深處,隻待春風吹來,必將迅猛生長。
現在唯一需要的,隻是時間的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