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清月這精通船舶航行之術和水戰的水幫一條龍三當家一路同行，鎖霧拉著糧船不過片刻便衝出河陰。
其實這艘糧船也經過水清月精心改裝，上麵豎著兩根粗壯桅杆，兩張大帆張滿，若是順風情況下，其速度比尋常船艦也要快些。
但在八輪飛楫鎖霧船的麵前，它的速度卻隻能算是拖後腿了。
兩艘船一路飛馳，將沿著陸路追來的敵兵遠遠拋在腦後。
李鈺等人見暫時脫離重重險境，將傷亡戰士安頓好後，與南霽雲、水清月等人重又回到鎖霧船上。
眾人來到燈火明亮的寬大船艙，在各方介紹下，各分次序落座。
裴旻這翩翩似天降的神仙，早在眾人間哄傳開來。
劍聖的威名，在眾人眼中那便是真如神仙一般。
根據李鈺的推估，裴旻現下的修為，應該已經到了化境宗師的瓶頸，若再能更進一步，那便是意境圓滿的大境界。
舉目整個大唐，武藝能夠臻達意境圓滿的，恐怕絕無僅有，至少在他以及徐慕白等人耳中，是從未聽說過的。
有如此地位，裴旻這老神仙在眾人之中自然身份尊崇，此時在船艙之中，理所當然地被推在正中首座。
但在他堅持下，首座共有兩把椅子，在他右手尊位，卻迎上那名輕紗覆麵的曼妙女郎坐下。
包括李鈺在內，眾人你眼望我眼，不知那女郎是何方人物，竟能得裴旻如此厚待。
此時李鈺坐在左首，南霽雲坐在右首，其後便是水清月等人各依次序坐下。
待還有戰力的眾人坐定，裴旻半眯雙眼，喃喃道：“老夫已是行將朽木，坐在此位不過是個擺設，何去何從，還得聽在座各位俊逸後生的意見。”
眾人見裴旻如此謙卑，並不倚老賣老，頓覺心下寬慰，向他略作幾句恭詞，南霽雲咧嘴一笑，道：“今趟幸得眾位鼎力相助，不然我南八怎能大破水幫一條龍，讓征東軍百餘船舶付之一炬？在此小子向各位磕頭道謝啦。”
說罷，虎軀一抖，雙膝瞬間重重跪在地上，向眾人磕了三個響頭，速度之迅疾，李鈺想要上前阻止都已來不及。
磕完三個響頭，南霽雲重又坐回椅上，朗笑道：“在座各位的身份，我南八也從李老弟處有所耳聞。以目前形勢，各位又有如此大功，新皇登基，各位若能重投軍中，必能為大唐複興作出豐功偉業。”
李鈺知他有意勸說，不待其餘人接口，率先道：“南大哥好意，我們眾人怎能不明白？但就你所知，我們在座各位哪一人不是被大唐拋棄、被定為罪人？況且現在我們還有大批兄弟還在汴州等我們，至於何去何從，還需問過大家的意見。”
裴旻半眯著雙眼，白玉凝脂般的手掌緩緩捋著銀白胡須，對於南霽雲和李鈺所言，麵上並無半分異樣神情。
坐在李鈺旁邊的水清月深邃的眸子掃了一眼南霽雲，麵上微有怒意，淡淡道：“新皇舊皇，與我們這些罪臣何幹？現今情勢，我們沒有倒戈相向已屬非常。想要我為昏庸的李老兒效命，除非割下我項上頭顱。”
水清月語氣並無多少異樣，但言辭間卻是有無窮恨意。
李鈺自知他對李唐的仇恨源自何處，但看到他掃向南霽雲蘊含怒意的雙目，卻有些費解，不知他二人何時結了仇怨。
南霽雲看著麵容冷峻的水清月，微微一笑，另道：“如果大家並無此意，那便權當我南八胡言亂語。隻要我們能夠順利過得汴州，各位隻需一路沿著大運河南下，便能進入淮河，從而東出大海。相信我，有我南八為你們張羅，唐軍地頭不會再有半分危險。”
眾人雖隻與南霽雲短短半夜的並肩戰鬥之誼，但卻對這個豪勇漢子頗有好感，因而自不會懷疑他說此話的真偽。
李鈺向神色淡然、雙眼似閉非閉的裴旻看了一眼，再移目釘在端坐椅上、由始自終一動不動的蒙麵女子。
女子仿似感應到李鈺投來的目光，一動不動的曼妙軀體微微晃了一下，輕紗轉動，麵朝李鈺。
李鈺心神頓時一顫，他雖看不到她輕紗後的容顏，但隻觀如此雍容氣度，心中便騰升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奈何那感覺似有似無，並不能在他腦海中徹底浮現。
女子手握一把三尺珠玉寶劍，橫放在雙膝之間，玉指蔥白，皓腕勝雪，隻露出的這一點點肌膚已讓李鈺神思不屬。
李鈺心道自己並非一個好色之徒，為何看到這樣一個蒙麵女子，心裏卻生出如此大異於常人的奇妙感覺。
反觀眾人，雖有一兩人時不時瞟向端坐的蒙麵女子，但也隻是輕輕地隨意一瞟，並未做太多停留，眼眸中也並無多少異樣。
隻有他自己，在這蒙麵女子出現的一刻，便有些精神恍惚。
此刻強壓下心內的顫動，轉頭向南霽雲回道：“有南大哥如此美意，我等在此便多謝了。其實人各有誌，各有定數，與其讓我等留在此處，說不定還會為你和張先鋒招來無數麻煩。你也知道，我和眾位兄弟姐妹的身份，實在不宜再返李唐。當然，待我和大哥等人彙合後，我也會征求大家的意見，若有人願意投身唐軍，為平叛貢獻綿薄之力，那還請南大哥照拂。”
李鈺有此說法，自是為了那些還有誌於為大唐盡忠的人士所留。
但他隱龍和血影以及從武勇王府逃出來的封常清等人卻知道，李唐，將再也不是他們能夠回去的朝堂了。
不僅僅是因為心傷，更多的是絕無容身之地。
南霽雲清楚李鈺隱龍和眾血影的身份，唯一不知道的，是已經逃走的封常清等人和眼前那蒙麵女子的身份。
如此情勢下，他自然知道李鈺此話實屬無奈，微微歎了口氣，向李鈺說了聲好。
此時夜已過半，還有兩個時辰便是天明。
見事已說破，南霽雲也不再苦苦相勸，和水清月率先退出船艙，自去布置船上守衛諸事。
李鈺看著水清月與南霽雲並肩而出，但兩人卻似形同陌路，心內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但因有裴旻和那蒙麵女子在此，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場內一時隻餘下裴旻、蒙麵女子和李鈺三人。
裴旻左右看看，懶洋洋地從椅上站起，打了個滿足的哈欠，攜劍幾個騰挪也消失在了船艙之中。
沉默的船艙，一時間滿含著曖昧溫馨卻又神秘忐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