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迎風凝立在汴河北岸,隔著緩緩流淌的汴河,靜靜望著南岸綿延數十餘裏的山嶺。
水清月依舊戴著一頂破鬥笠將他又經偽裝的麵容遮得嚴嚴實實,負手背對李鈺和水明月,淡淡地道:“小鈺可知汴河對麵那山是什麼山?”
這是李鈺第一次以自由之身這麼光明正大地察看河陰與板渚形勢,他冷冷望著水清月的背影,憑著記憶中的地理知識,回道:“廣武山,又被稱作邙山或者三皇山。”
水清月依舊背對而立,續道:“你可知此山背後,又是什麼地方?”
李鈺老實道:“滎陽。”
“不錯,正是滎陽。”水清月終於轉身,頭上鬥笠壓得低低,沉聲道,“滎陽鄭家的滎陽,鄭善克欲要毀滅的地方。”
李鈺不知水清月言下何意,他隻想知道,水清月現在到底是什麼身份。
水清月看著李鈺臉色,又轉目看著俏立一旁神情緊張的水明月,歎了一口氣,道:“我是地堂堂主卿歡,也是河陰鄭家暗廳執事薛永義。我唯一不是的,便是李唐子民。”
李鈺對河陰鄭家了解不多,更沒聽說過什麼暗廳執事,但看水清月一路衝出河陰城而不受絲毫阻礙,想必其在河陰鄭家的地位不低。
此時聽他否認自己是李唐子民,李鈺知他因其父水中石的原因,已對李唐王朝徹底死心。
李鈺和水明月同時踏前幾步,分左右立在水清月的兩邊。李鈺靜靜看著汴河中幾隻水鳥,道:“這麼說,清月哥哥對鄭善克乃是忠心不二了?”
水清月又瞥了一眼雙唇緊要、眼中淚花閃動的水明月,麵上神色冷淡至極點,道:“既然小鈺已經知道,又何必這麼殘忍的問出來?我對姓鄭的那小子談不上忠心,不過是想要借他之手,報我水家滅族之仇。”
“什麼?!”
李鈺和水明同時驚呼出聲。
水清月淒然一笑,雙目凝定在水明月瘦削而嬌美的臉上,平靜道:“害我水家遭滅門之禍的元凶,便是滎陽鄭家。”
李鈺瞬間釋然,水清月的所作所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之前與無心法師藏在閣樓之上,聽到天翔和薛大哥的說話,那聲音正是剛剛水清月與河陰城鄭府護衛的交談聲音,顯然水清月不僅會改變形貌,甚至連聲音也能改變成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樣子。
李鈺從鄭府高達三十丈的覽經閣闖出,他自然已經料到李鈺極有可能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因而此時被李鈺叫破,卻一點也不慌亂。
一番思索後,李鈺咬牙問道:“今夜清月哥哥應該已經和鄭善克商量好怎麼對付馮天寶了對吧?”
水清月麵上表情被鬥笠遮擋大半,點頭道:“馮天寶和我一樣,都不過是鄭善克養的狗。隻是馮天寶此人是一條連主人也會咬的狗,隨著他板渚一條龍實力的壯大,現在終於開始露出了獠牙。今夜板渚一會,他二人的火並已然不能避免,而我,卻是馮天寶想也想不到的冷槍。”
李鈺想不到水清月會這麼形容他自己,略略停頓,又問道:“鄭善克如此歹毒狡猾的人物,他難道不怕你暗中又投靠了馮天寶麼?”
水清月語氣不變,淡淡道:“他知道我是誰,因而更不會懷疑我。”
李鈺早有所思,聞言漫不經意地道:“因為你答應了將我交給他對嗎?”
水明月聞言嬌軀一顫,眼淚汪汪地將目光轉向水清月,眼神自是渴求水清月給出否定的答案。
卻聽水清月緩緩道:“如果你今天都沒有出現,你的龍影義軍全部會被送給孫孝哲當做征東的苦力。但你現在出現了,我自然可以用你換你百餘名兄弟和那近兩千難民,以及鄭善克的絕對信任。”
李鈺聞言,臉上露出歡心笑意,眼中滿含感激,不理一旁神色淒然欲言又止的水明月,另道:“清月哥哥找到無心法師的蹤跡了麼?”
水明月和水清月聞言同時一震,你眼望我眼,疑惑出聲道:“無心法師?!”
由於之前時間緊張,無心法師的蹤跡李鈺倒還沒來得及對任何人說,此時見他們兄妹並不知擄走自己的便是無心法師,自是三言兩語簡單陳述一番。
水明月聽完,俏臉之上陣青陣白。而水清月麵色凝重起來,沉聲道:“這惡賊卻是狡猾,竟然藏在覽經閣的閣樓裏,害我們一頓好找。直到今晨何天翔在覽經閣觀覽武經才發現閣樓之上有動靜,這才發現——”
突然,水清月語氣一轉,失聲道:“啊,我們上當哩!”
李鈺心有疑惑,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當時無心法師那一劍下去發生了什麼,為何自己一覺竟然睡了三天三夜,而醒來為何又置身重重包圍,更想不明白的是,為何隱龍劍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更奇的是,自己現在體內的真氣好似又有長足的進步,隻是時間緊迫,一直沒有來得及細查,因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如此種種,難道是無心法師臨危之際豁然轉性,竟大發善心放過自己一馬?李鈺隻覺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而現在見水清月的反應,李鈺心下也有了一絲明悟,雖不知無心法師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從他今晨被發現的情況來看,自己極有可能被無心法師當作了吸引注意力的工具。
說不得,當何天翔布好陣勢圍殺自己的時候,無心法師仍然藏在閣樓之上,待所有人都被李鈺吸引,他才悠哉樂哉地從覽經閣下來。
如果是這樣,倒能夠說得通一些事情,隻是無心法師沒有將李鈺當場擊殺一事,李鈺即便發揮他豐富的想象力也難以想通。
看著被鬥笠遮住麵容的水清月,李鈺苦笑一聲,聳肩道:“看來刺殺鄭濟民這黑鍋,是打算讓我李鈺來背了。”
水清月搭在李鈺肩頭的手臂微微一僵,許久才沉聲道:“鄭善克如此心狠手辣,的確是成大事的人。不過刺殺鄭濟民的凶手,已經逃了,自然也不需要你來背了。”
李鈺心內暗歎,曆史早就告訴人們,像鄭善克這類心狠手辣、大逆不道之輩,雖然能成大事,卻也必不會善終。
瞥眼看了汴河之上來往的船舶,李鈺灑然一笑,道:“走吧,我還答應了爾東流去刺殺鄭善克和馮天寶呢。”
言罷,不理愕然相望的水清月兩兄妹,大搖大擺地朝沿河官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