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步卒不過片刻便即被當場射殺,偶有掙紮的,也被埋伏在側的軍士亂刀砍死。
半柱香的功夫,一切又回複寧靜,仿佛小小縣城內什麼事情也沒有。
紅日初升,晨輝映照在倒在血泊中的步卒,更顯慘厲。
李鈺身跨蒼雲,看著眼前場景,麵現一絲不忍。
片刻,錢守忠帶著八名小將從城樓上奔下,跨過血泊,來到眾人身前。
李鈺等人齊齊下馬,隔著丈餘距離相互凝望。
這時,從錢守忠身後閃出一將,跨步上前。
“陳將軍?!”
李鈺和徐慕白訝然出聲,此將麵若白玉,雙目靈動,身形修長,提著一杆銀槍,紅纓在晨風中隨意飄蕩,不正是十二連城中的陳伯龍又能是誰?
陳伯龍麵現笑意,雙手抱槍,對眾人施了一禮,道:“各位將軍,咱們又見麵了。”
李鈺和徐慕白哈哈一笑,快步上前將他接著,此時錢守忠帶著眾將也跨步上前,與眾人接在一處。
劍拔弩張的情勢,隻在瞬間便成了另一番局麵。
朝陽高升,鞏縣城門卻因了一些變故,並沒有按時打開,城門之上甲兵林立,顯出從未有過的森嚴和緊張。
而在西門七八裏外,可見煙塵滾滾,似有千軍萬馬奔襲而來。
此時錢守忠、陳伯龍和李鈺、第五琦、徐慕白等人並排立在城樓,等待著封常清帶領三千戰馬而來。
不多時,煙塵席卷到城門一裏處,當先一人,身著銀鎧,手執長槍,氣勢非凡。而在他身周,七八十名銀鎧將士環繞,身後更是成千空馬奔騰。
行到近處,城門開啟,三千戰馬緩緩駛入城內。
鞏縣本小,按理說該沒有可容納如此多戰馬的馬場。
但幸運的是,鞏縣作為東西往來的驛站,經常有軍隊在此補給周轉,恰恰專門設有一塊寬闊馬廄。
雖然要容納三千戰馬有些困難,但擠擠也能勉強可以湊合一兩天。
日上三竿,小城又回複了寧靜。
鞏縣雖處要道,卻並沒有將東西道路全部阻隔,因此雖然城門緊閉,往來的行商或路人還可繞過縣城,尋到南北小道過往。
城內雖有一些居民,但發生如此異動,竟出奇地保持著默契,從清晨到正午都未見一戶有人開門出來。
如此,正好為諸人行了方便。
衙堂之上,一應重要人物悉數到場,麵對這劫後餘生,終於能夠稍稍唏噓感歎。
果不出所料,趙正雖為討逆盟成員,但卻是達奚珣安插在東出洛陽要道上的重要棋子。
前日達奚珣派人帶著重要密令來此,趙正得到密令,便召集縣尉錢守忠商議,隻說不日東都將會有細作經過此地,要眾人做好充分準備。
他哪裏知道,這錢守忠雖和他一樣都是李唐叛將,但卻一心忠於李唐,若非為手下兩百兄弟著想,拚死也不會投靠偽燕。
數日前,和他關係較密、同是叛將的陳伯龍,率著二十殘兵倉皇來投。
原來當日為掩護李鈺等人東進,陳伯龍率領三百士卒與近千追兵大戰一場,最後隻剩了二三十人逃出來,繞道東都,投到鞏縣錢守忠處。
也當李鈺等人有一條活路,甫一進城,便給陳伯龍在暗中認了出來,這才有了福滿樓三人向李鈺透露信息的一幕。
想到陳伯龍拚著性命屢次救護自己,李鈺和徐慕白對他投之感激的目光,陳伯龍俊秀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讓他不似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更像一位儒雅飄逸的書生。
唏噓一番,堂中諸人圍在一處,目光凝聚在桌上物事上細看。
桌上一紙地圖、一張泛黃羊皮紙、幾封信箋。
這地圖乃是當日李鈺等人俘獲安慶恩時,由他給出的交易籌碼,那羊皮紙乃是哥舒翰臨終前留給第五琦的,那幾封信箋,卻是從趙正府內搜出來的。
這幾樣物事被如此鄭重地放在一起,可見其重要程度。
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要是現在沒有這幾樣物事在前,這天下的走勢或將是另一番模樣,而他們也必將難以久處於世。
凝視桌上物事片刻,封常清率先開口道:“如果這三樣東西不假,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有東出武牢關一條路可選。”
李鈺聞言,抬目盯著略作收拾的一代名將,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清封常清的麵目。
隻見他臉型瘦長,顴骨突出,皮膚蒼白如紙,年齡大約在四十歲左右,一眼之下除了有些醜陋並不能給人留下多少印象。
但他身高臂長,雙眼澄明,細看又覺全身散發著一股威嚴的氣勢。
這,確實一代名將該有的風範,即便是在豬籠中被囚禁半年之久,依舊難以掩蓋身上鋒銳。
現在封常清已經不叫封常清,而改名封穀。
一個本該死去的人物,自不能重新出現在世人麵前,因為無論是李唐還是偽燕,已根本沒有他可以立錐之地。
其實場中諸人,又哪一個不是如此?
徐慕白十年前便已被唐軍除名,又有霸王花的惡名在身,早已為天下人所不容。
李鈺身為唐皇護衛,奉密令保護貴妃楊玉環逃到東瀛,不僅未能完成任務,現在又有另一重隱龍身份暴露,早就是各方勢力爭相擒拿的對象。
第五琦身為討逆盟外圍人員,卻不料這討逆盟原來是安祿山布下的局,害得無數還有一點忠義之心的叛臣悉數暴露,接下來必會遭到無情清洗,這等罪責,即便李唐事後不和他清算,他自己的良心也難以安穩。
而朱紅雪、水明月、蘇雲菲等,又哪一個能夠光明正大的立身於世?
眾人都知道,他們已經被這偌大天下所棄,或許自己能夠做的,便是盡力活下去。
錢守忠聽到封穀所言,望望這醜陋又略顯病態的男子,雖不知他是何身份,但看李鈺、徐慕白等人都對他格外尊重,也沒有輕視之心,回道:“安賊從範陽起兵,一路攻陷河北道、河東道、都幾道、京畿道,現正全力攻打河南道。武牢關作為河南道和都幾道之間最重要的關卡,現在由偽燕大將尹子奇鎮守,我們要想帶領如此多戰馬從此關東出,恐怕……”
武牢關距離鞏縣不過三十餘裏,對於關中情形,恐怕沒有人比錢守忠更加清楚。
眾人聞言,盡皆沉默,武牢關之險,尹子奇之名,場中又有誰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