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飛雪暫住的那間小院,四下漆黑一片。
黑暗中的房頂上,有極低極低的聲音響起:“將軍,阿武真的被人殺了?”
一道嘶啞聲音回應:“看來這突厥老狗是鐵了心想要獨吞那東西了。”
先前那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如果真是那樣,我們……”
話未說完,便聽嘶啞聲音截口:“死不了。”
話聲剛落,院外便是火光一片,無數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吼聲夾在一起,片刻就湧進了小院。
百餘軍士將小院團團圍住,身居正中的阿史那從禮緩步從人群中走出,對著緊閉的房門,帶著胡腔用漢話吼道:“盧將軍,還請出來一見麵。”
房內安靜異常,不似有人聲。
阿史那從禮又道:“盧將軍,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看來有些誤會,還請出來以便澄清。”
房內依舊依舊。
阿史那從禮兩聲吼過,並未聽到房內有任何回應,不由麵有怒色,轉身問身後一名同羅小將道:“你確定他沒有出過此院?”
小將沉吟片刻,結巴道:“就我們觀察所見,應該是沒有出去,但是,但是他是盧飛雪,所以,所以……”
吞吞吐吐,並未說下去。
阿史那從禮自也知道這金弓盧飛雪的分量,根本也沒指望一隻十餘人的巡邏隊便能將他監視下來。
但聽到小將如此回答,還是十分憤怒,甩手給了他重重一個耳光,才對身後眾同羅軍士道:“進去搜。”
四名彪形大漢率先跨隊而出,跑步衝向那緊閉的房門。
四具龐大身體猶如四枚人肉炸彈,瞬間便將兩扇木門撞塌,身後早已準備好的軍士呼啦啦一擁而入,掌著油燈持著長槍長矛長刀在屋裏四處亂插亂砍。
但搗鼓了好一陣,卻並未有半個活動的影子。
阿史那從禮聽著各小隊無功而返的彙報,不由麵上皺起眉頭。
這時軍中一名戴著銀盔、留著美須的中年將領上前道:“這姓盧的一計不成,估計已經逃出去了。”
阿史那從禮眉頭皺得更緊,不無擔憂道:“如果讓這狗賊逃了出去,我們三千同羅男兒估計將死無葬身之地。”
中年將領見他說得憤恨,小心稟道:“不若便將那東西獻給陛下,或許還能受他重賞。”
阿史那從禮摸摸懷中盒子,沉思半晌,猶豫道:“姓盧的已經逃了出去,若他現在向皇上賊喊捉賊,現在皇上身邊的嚴莊和李豬兒都和他有些勾連,你我恐怕……”
那中年將領聞言也皺了皺眉,但還是勸道:“不管怎樣,若將此物獻給皇上,相信一定會龍顏大悅,陛下也未必會輕信他盧飛雪一麵之詞。
何況,我們暗中得到的消息,這盧飛雪恐怕已經投向了晉王,與皇上未必是一條心,將軍若有此獻寶奇功,相信取他而代右羽林大將軍也未嚐沒有可能。”
阿史那從禮又是半晌的沉吟,將懷中烏黑盒子拿在眼前瞅了又瞅,最後牙關一咬,道:“好吧,就依你所言,將此物獻給陛下。”
那中年將領聞言麵色一鬆,便要整頓手下軍隊開拔。
正在此時,便聽院外一聲急報:“報!”
等“報”聲落地,院門外奔出一名同羅傳訊兵,跑步進院,單膝跪在阿史那從禮麵前,急聲道:“報告將軍,駱悅將軍率領一千城守軍已將我府團團圍住。”
阿史那從禮大驚道:“怎麼回事?快快說來。”
傳訊兵道:“聽城守軍道,他們懷疑我們殺了他們城守軍二十名巡邏隊,要進府來搜。”
阿史那從禮和那中年將領聞言麵麵相覷,又紛紛將目光放在懷中那黑盒子上,其意不言自明。
正如他們所料,駱悅帶著一千城守軍將阿史那府團團圍住,便是接到了下麵一個巡邏小隊長所報,說是那二十名巡邏隊消失的那天晚上,有周圍百姓看到阿史那府的同羅軍和經過阿史那府的巡邏隊發生衝突,並發生了激烈戰鬥。
這隻是一條不足為重的線報,真正讓史朝義和蔡文景、駱悅動心的,是那一張日落時分出現在史朝義手上的紙條。
紙條是瘦猴所書,雖隻歪歪扭扭十餘字,卻將傳國玉璽的下落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們。
阿史那府,那個消失的糙漢,阿史那從禮從他口中問出了傳國玉璽的下落。
而它的下落,卻正是那糙漢半年多前隨手扔在阿史那府一口枯井之中。
那時的阿史那府還隻是一戶富戶的私家宅院。
有了這麼重要的消息又有了這麼充足的借口,史朝義怎可能輕易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立馬命令手下左膀駱悅率領一千城守軍圍住阿史那府。
以一千對五百,況且還有外圍九千城守軍隨時作為後援,要想從阿史那從禮手上奪得傳國玉璽乃是輕而易舉。
駱悅策馬來到阿史那府門前,見著緊緊閉上的大門,高聲吼道:“阿史那將軍,還請出來一見。”
隻要他一露頭,身後三十名弓箭手立時便會將他射成篩子。
府內半晌沒有回應,安安靜靜連半絲響動也無。
“阿史那將軍,你若再不答話我便攻打府門了。”
語音淡淡,帶著一分譏誚,顯然並未將阿史那府放在自己這京都守將的眼裏。
府內依舊靜靜悄悄,不聞一絲人聲,安靜得幾乎有些讓人恐懼。
駱悅本來就是火爆性子,連喊兩聲不得回應,顯然在手下一千兄弟麵前頗沒麵子,於是放開嗓子罵道:“突厥老賊,你若再不開門,老子便放火燒了你這狗窩,哈哈哈……”
罵罷,身後眾軍士在他笑聲帶動下,齊齊哈哈大笑,笑聲震天,打破了修業坊的寧靜。
等到笑聲剛剛落地,便聽府內有無數錯雜的腳步聲急急傳來。
駱悅雙手握著馬韁,靜靜等著阿史那府大門開啟。
不過,下一刻所出現的情況,卻讓他大失所望。
隔著高高圍牆的阿史那府內,隻聽“嘣嘣嘣……”傳來無數脆響,接著便聽嗖嗖的破空之聲密集響起。
駱悅久經戰陣,一聽便知是利箭離弦破空之勢,頓時大驚,仰頭望天。
昏黑夜空中本是嘿嘿一片,但隻片刻,便見無數黑點帶著森森寒光從高空墜下。
“箭襲!隱蔽!”
一聲大喊,駱悅翻身下馬,藏在馬腹之下。
身旁眾軍士有的連忙舉起手中盾牌,罩住頭頂。
有的揮舞手中大刀,死命撥開要命的劍雨。
有的隻握著長槍長矛,卻避無可避,更擋無可擋,隻有扔下手中兵刃抱頭鼠竄。
一千城守軍頓時亂作一團,而駱悅躲避的坐騎突發一聲長嘶,砰地一聲便倒在地上,背上鞍上插著密密麻麻的羽箭。
毫無遮擋的駱悅拔出佩劍,當空狂舞,無數箭矢被他撥了開去,但還是有一支羽箭深深插進他的肩頭。
這時身邊幾名親衛才舉著盾牌快速上前,將他護在垓心急急向修業坊外退去。
阿史那府內的一百弓箭手也知這一千城守軍已經退走,筆直向天射去的羽箭稍稍放低,又是拉滿弓弦簌簌向黑色的夜空射去。
等到外麵的慘叫聲漸漸零稀,中年將領對著半跪在地的同羅士兵輕輕揮手。
等同羅箭手停止射擊,中年將領才對阿史那從禮道:“恐怕今夜我們已沒有進宮麵見皇上的機會了。”
阿史那從禮一遍遍撫摸著手中烏黑盒子,幽幽道:“看來這東西,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中年將領聞言,神色一凜,躬身道:“將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已經錯過了獻給陛下的最好機會,不若……”
阿史那從禮聽懂了他未說的話中之意,點點頭,沉聲道:“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便將此物帶回我突厥汗國又能如何?!”
中年將領聞言,虎軀一震,與左右各小將對望一眼,各人都已麵上悲壯,頓時齊齊雙膝跪地,朗聲道:“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震天,響徹寰宇,自然也傳進了退守修業坊外正在包紮傷口的駱悅耳朵裏。
駱悅急急對身旁傳訊兵道:“快快通知大將軍,就說阿史那從禮已反,速派大軍增援。”
那名傳訊兵得令快速站起,策馬便向在街道上急奔。
而正當他奔過一個轉角,通過一片樹木蔥鬱的小道時,一支冷箭倏然射穿他的喉嚨。
傳訊兵倒在血泊中,而那匹戰馬已被從黑暗中閃出的黑影牢牢牽住。
駱悅自然不知道他派出的那名傳訊兵已遭了暗算,收拾著七八百名還未受傷的城守軍士整頓隊伍,欲要憑借修業坊外的矮牆將同羅軍圍困在內。
阿史那從禮十分享受地接受完手下五百名同羅男兒的跪拜,麵上笑容燦爛,半晌才道一聲:“眾愛卿平身!”
雖然這並非他突厥人的君臣禮儀,但早受漢化的他們卻願意接受這樣的規矩。
中年將領從地上站起,隔牆望著府外片刻,然後向阿史那從禮稟道:“大汗,如果要想順利得脫洛陽,恐怕我們得想法搞到那三千匹戰馬才行。”
阿史那從禮顯然也已想到此處,笑著拍手一讚。
於是又是簡單一番計議,無數同羅男兒便持著長刀衝出了阿史那府。
而也在這時,遠遠的醉紅樓頂,一支響箭破空,在百丈高空綻放美麗煙花。
亥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