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離他們五裏的上遊,盧飛雪正趴在洛水邊,無力地用浸水的衣衫擦拭著臉上的血液。
此時他整個半邊臉頰已被削去皮肉,隻有森森白骨裸露在外,而身旁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撒滿了上百根短箭。那些短箭皆是生鐵打製,插在一件軟甲上,此時已被什麼撞彎。
盧飛雪忍著劇痛,一遍遍用衣衫揩去臉上奔湧不止的鮮血,身前的河水也被染成了殷紅一片。
等到鮮血稍微減少,他顫巍巍地伸出左手,在被鮮血染紅的衣襟裏使勁掏摸,許久才拿出一個白色瓷瓶,上麵隱隱有“凝血散”幾個繁體小字。
他挪動身體,靠在岸邊的一株大樹下,用嘴將瓶塞拔掉,拿著瓷瓶便將裏麵的白色粉末一股腦兒倒向白骨森森的右邊臉頰。
隻見那白色粉末甫一沾上血液,便有無數細泡在臉上翻滾,伴隨著“滋滋”的聲響,冒出淡淡黑氣。
之前一直苦忍著劇痛的盧飛雪終於抵受不住,不由哼叫起來,但手上動作不慢,隻一會兒工夫便將瓶中粉末倒了個一幹二淨。
等到黑氣消散,便看到他臉上原本奔湧不止的鮮血徹底凝結成了一層黑色的結痂,覆蓋住那森森白骨。
但是此等情狀,直與鬼畜無異,看著讓人不禁全身發寒。
等到緩了一口氣,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藥瓶,上麵有“金創藥”三個繁體小字。
還是用嘴揭開瓶塞,看也不看,朝著右手臂膀處倒去。原來他右手臂膀處也有一條豁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但好像沒有傷及動脈,竟沒有太多血液流出。
等到一瓶金創藥倒得差不多,他終於停止了一切動作,靠在樹上喘著粗氣。
窮極他這戎馬一生,估計此次是敗得最慘的一次。原本以為那趙四狗不過一個小小少年,哪料到竟有此等智計和箭術,還有那李鈺,現在也絕非十餘日前那般好對付。
想到這些,盧飛雪本就恐怖的臉上愈加猙獰,半排裸露在外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雙眼之中的恨意比火焰還旺。隻奈何他現在疼痛難忍,不能罵出聲來。
喘了幾口粗氣,盧飛雪艱難伸出左手在樹根上拍了兩下。便聽不遠的樹叢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從那裏麵滾出一團黑色物什。定睛細看,卻是一頭全身漆黑發亮的豹子——黑雲豹百裏香嗅。
隻是百裏香嗅前腳上插了一根羽箭,並直直穿過了後腳,因此它前後兩隻左腳被牢牢定住,行走已是不能,隻能勉強在地上打滾。
正如趙四狗所說,這黑雲豹的確是難得的異獸,即便身受如此重傷,竟然也未曾哼叫一聲,靜靜躲在樹叢中,如果沒有盧飛雪的信號,它自始至終也不會出來。
等它滾到身邊,盧飛雪伸出左手將它輕輕挪到自己跟前,一遍遍撫摸著豹頭,恐怖的臉上竟浮現出笑意,隻是現在看來猶如索命的惡鬼。
百裏香嗅在他的撫摸下,竟緩緩閉上雙眼,鼻中嗚嗚地響著,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享受。
盧飛雪見它溫順地閉眼躺在地上,左手探向那根串著兩隻豹腿的羽箭。
即便在此重傷之下,兩根手指微一用力,便輕輕巧巧地將那根羽箭從中折斷。
然後也不猶豫,前後一動,快速抽出兩截斷箭。看著鮮血奔湧的兩眼窟窿,盧飛雪快速地將剩下的金創藥灑在豹腿上。等到鮮血凝滯,從身上的內衫撕下兩根布條,趴著身子手嘴並用地將百裏香嗅的傷腿包紮起來。
等到一切搞定,從始至終一動不動的百裏香嗅才睜開一雙豹眼,眼裏滾下兩行淚水。
盧飛雪輕輕撫摸豹頭,低聲嘶道:“我會為你哥哥報仇的。”
百裏香嗅似通人語,聞言抬抬豹頭,才又靜靜閉上雙眼。
盧飛雪再不多言,閉眼靠在樹上休息。
可惜,李鈺三人並不知道盧飛雪此時情形,如若不然,他們就是拚死也會趕來要了他的老命。
此時他們三人沿著洛水一路向下遊穿行,途中荊棘滿布,頗為難行。加之昨夜一晚沒睡,又經曆一場險象環生的大戰,此時更加疲憊,穿行速度也愈加緩慢。
但好在這路上不時有野果充饑,不然饑腸轆轆之下更難前行。
一直向下走了二十裏地,三人也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洛水滔滔,李鈺心裏著實擔心徐慕白和朱紅雪幾人的安危。
又行兩三裏,奔湧的河流竟然漸漸變緩,而周圍的山勢也開始變得寬闊起來。
雖然那幅軍事地圖不在李鈺身上,但他憑直覺也知道這洛水必然到了一處平坦地帶。若是徐慕白和朱紅雪等人被一路衝刷到此,便極有可能在此上岸。
王北川前後抬手護額看了看地勢,出聲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再往前走十餘裏地便是澄城縣了,現在此地正被叛軍占領,我們若貿然靠近,很有可能被抓個現形。”
李鈺高中地理很好,知道這澄城縣是陝西渭北高原東北部的一座小縣城,經濟雖然不很發達,卻一向是戰略要地。既然叛軍已占領黃河以北大片土地,這小小縣城自也不能獨全。
“再行兩三裏吧,如果還是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我們便設法穿過潼關,潛入洛陽。”李鈺望望水勢漸緩的河流,沉聲道。
王北川點點頭,拍拍李鈺的肩膀,邁步便繼續向下遊走去。
趙四狗跟在二人屁股後麵一言不發,已沒有了與盧飛雪對敵時的冷靜和決斷。有兩位英雄了得的大哥在前,哪裏需要他為這些事情操心,除了箭術,其它方麵他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三人又這樣小心翼翼地前行,待再走了兩裏路程,竟在平坦的河邊遠遠見到一處人家。
青瓦土牆,炊煙嫋嫋,顯然正在做著午飯。
王北川見此,略略整了整破爛的衣衫,轉身對李鈺和趙四狗道:“哥哥我先去探探虛實,若是普通人家,說不得還能討得了一些餐飯。”
李鈺點點頭,畢竟這三人之中,當數王北川處世經驗最為豐富。其實心裏知道他還有一句話沒說,便是如果有什麼陰謀陷阱,也不至於三人全歿。念及此,他心裏一暖,感覺自己確實沒有交錯這個兄弟。
趙四狗睜著一雙銳利如鷹的雙眼望望那處人家,也是輕輕點頭,但背上長弓已拿在手上,顯然也明白王北川話中的意思。
王北川見二人雖然不曾言語,但四隻眼睛定定望著自己,裏麵情義不言自明,也是心中一熱,踏步便向那處人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