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破吼,嚇得看著二人的客人趕緊埋頭喝自己的黃酒,吃自己的麵條。
有一個客人估計被嚇得不輕,一箸麵條直接塞進了鼻孔,嗆得他半天沒有緩過氣來。
“來嘍來嘍!”
一個店小二模樣的人快步從後麵屋子裏跑出來,點頭哈腰地站在二人桌前。
當他看清二人形貌後,頓時便傻眼了。
隻見這兩人破衣爛衫,蓬頭垢麵,身上汙泥處處,隱隱還有幹涸發烏的血漬。
如果這兩人還是人的話,估計也是吃人肉的野人。
那店小二呆了一呆,兩腿已經瑟瑟發抖,但好在還有些激靈,勉強張嘴結結巴巴地問道:“兩位,兩位客官,需要,需要什麼?”
徐慕白看到這店小二神情,臉上怒氣大聲,再次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吼道:“兩斤熟牛肉,兩桶白米飯,小菜三四盤。趕緊的!”
“這,這,這……”店小二聞言,臉色發苦,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也不挪動身體。
“咋啦?怕俺們不給錢?”徐慕白牛眼一瞪,抽出腰上彎刀,在桌子上重重摔了幾下,又道:“老子有的是錢。趕快弄去,少不了給你打賞。”
小二聞言,嚇得連連作揖,哪還敢說些什麼,拔腿便往堂屋跑。
徐慕白見小二跑出幾步,仿佛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對著小二吼道:“回來!”
本來已經跑到屋門的小二聞言身子頓了一頓,又臉色難看地回身來到二人跟前,諂笑道:“二位爺,還,還有什麼吩咐?”
徐慕白一撓頭,粗聲道:“再開兩間上好客房,燒兩鍋熱湯,備兩個木桶,拿兩件幹淨衣裳。嗯,就這樣!你去吧!”
小二不住點頭,又要拔腿離去,還沒邁腿,徐慕白斜眼看了看身邊的李鈺,又大吼一聲,道:“房間隔遠點!有多遠隔多遠!”
小二經這一連三嚇,差點沒把心髒病嚇出來,頓時不住答道“好好好”。
徐慕白見這小二跑進了堂屋,轉頭低聲道:“狗眼看人低的賤皮子,欠抽!”
李鈺一張汙穢不堪的老臉此時更覺無地自容,隻把頭埋得低低的,心道我堂堂一個文化淫,跟著這廝吃白食還能吃得這麼理直氣壯,也算生平一件稀奇事。
徐慕白看不到李鈺的反應,也不理他,環眼一掃,那些望著自己二人呆呆出神的食客頓時驚醒,紛紛埋頭吃自己的食物。
更有幾個衣著稍微光鮮的食客實在受不了這等驚嚇,酒未喝完食未用盡便丟了一把銅錢在桌上,急急向店外走去。
但那店麵並不甚寬敞,而徐慕白二人恰好坐在了最外麵那張桌子上。
無法,一名膽子稍大的食客躡手躡腳地從二人身後走過。
興許是太過緊張,眼看就要繞了過去,結果腳下發虛,左腳竟被自己的右腳絆了一下,身體直直撲向二人所在的桌子。
如果這下磕實了,那食客的腦門必然會頭破血流。
徐慕白眼疾手快,雙手一伸,穩穩地將這名食客托住,牛眼微睜,笑嘻嘻地道:“這位爺,您可小心點!俺又不吃人,怕個啥?”
那名食客看到徐慕白那張髒兮兮、黑乎乎的大臉,頓時一驚,身體瞬間彈開。
你是不吃人,但怎麼看也不像吃素的啊。
一連作了幾個揖,待退的遠了,才一溜煙跑沒了影。
李鈺見此,不由搖頭嗤笑道:“沒想到你居然改行了,不當那采花賊而當小偷啦?”
徐慕白牛眼一番,不屑道:“我呸!虧你是文化人,說話忒也難聽。這哪裏是偷?這分明是索取一點救命的報酬,再不濟,最多也是借點小錢花花。”
說罷,一串銅錢扔在桌上,再不搭理李鈺。
二人也沒多少精神鬥嘴,隻巴巴地等著店小二送上食物。
不過一會兒,那店小二便端上了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牛肉和兩桶白花花的米飯,還有一些炒菜。
待看到桌上那一串銅錢,本來愁眉苦臉的神情頓時眼放金光,說話也利索了許多,眉開眼笑地道:“二位爺,請慢用!客房也已經準備好啦!”
徐慕白見不得這一副見錢眼開的嘴臉,看也不看,悶聲悶氣的哼了一聲,隨手把那一串銅錢扔給店小二,然後便埋頭扒飯。
李鈺也不多說,穿越來這世上還沒吃過一頓正經飯,美味當前,自然狼吞虎咽起來。
待二人將桌上的飯菜掃蕩一空,天色已然黑了下來,而周圍的食客早就不見了蹤影。
地處要道的破爛酒家,居然一下十分冷清。
二人摸摸肚皮,伸伸懶腰,便向堂屋走去。
恭候在此多時的店小二將二人迎了去,借著昏暗的油燈,李鈺看到這堂屋裏也就幾張破破爛爛的桌椅,堂前櫃台一個胡須斑白的老頭正在盯著一本泛黃的冊子敲著算盤,想來是這酒家的老板在整理一天的賬目。
老板遠遠向二人彎腰點頭,然後繼續眯著眼睛把頭埋進昏暗的燭光之中。
那客房就在堂屋上麵,房間不多,僅有三間。
因此徐慕白那“有多遠隔多遠”的要求也不過隻是一間屋子的距離。
各自進了屋子,裏麵已點起了兩根細長的蠟燭。
客房十分狹窄,隻在牆角處鋪了一些被褥,便占去了一半空間。
雖然收拾得幹淨,但還是聞到一股濃烈的黴味撲鼻而來,顯然已經許久沒有人在此留宿了。
李鈺四處打量了一眼簡陋的客房,慢慢適應了那股子黴味,便褪下身上的破布爛衫,跳入了占去房間另一半的木桶裏,舒舒服服地泡起了熱水澡。
也許是幸福來得太過突然,洗著洗著,竟迷迷糊糊地在木桶中睡著了。
夜色濃濃,燭火燃盡,破爛的酒家慢慢被黑夜徹底侵襲。
子夜剛過,本來寂靜非常的堂屋裏,慢慢點起了一點燭火,卻是躺在地上熟睡中的店小二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
他來到堂屋的一張破爛桌子邊,輕輕挪開那張桌子,拍了拍地麵,“通通通”的輕響過後,那處地麵竟突然翻了過來,陸陸續續從下麵冒出四五個人來。
為首一個凶神惡煞的漢子出得那個地洞,吐了一口口水,問道:“豬仔可夠分量?”
那店小二咧嘴一笑:“回稟胡老大,兩頭加起來三百多斤,這年頭算是分量很足的啦。”
胡老大聞言,一隻大手拍了拍小二肩膀:“那就好。沒想到這年頭居然還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在這長安路上留宿。自己太蠢,也就怪不得你我了。嗬嗬嗬……”
店小二笑著點頭,順手指了指樓上李鈺二人所在的房間,陰邪地道:“看樣子那兩頭豬仔都是練家子,不過被我的萬夢酥筋散泡了一晚,就是大羅金仙,也得睡得像頭死豬。泡澡,讓你們這兩頭豬仔泡個夠。”
胡老大聽小二說到萬夢酥筋散,不禁連連點頭,笑著道:“別說,你這東西比什麼蒙汗藥好多了,不僅能夠讓豬仔感覺不到一點痛苦,還能讓肉質變得酥軟可口,頗有嚼頭。將軍最喜歡被喂了這東西的豬仔了。嗬嗬……”
店小二聞言,諂媚地點點頭,試探著問道:“那大將軍他老人家,可還記得我這小腳色啊?”
胡老大斜眼看了看他,微微點頭,一臉傲然地道:“當然記得,他還說等你再送幾批上等貨,就把你調回城裏,任個什麼什長(唐朝軍隊最低級別官職,每什領十丁)。”
店小二一聽,頓時樂開了花,慌不迭的給這胡老大作揖道謝,領著幾人慢慢摸到了樓上客房。
店小二附耳在徐慕白那間屋子的門上傾聽,裏麵除了震天響的鼾聲,並沒有其它動靜。
再悄悄來到李鈺門前,也是呼嚕陣陣,雖然比不過徐慕白,卻還是睡死了。
店小二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對著幾人比劃了一個抹脖的手勢,眾人見此,分兩撥輕輕撬開二人的房門,一閃身便進了屋子。
隻聽一陣七嘴八舌的吆喝,不多時,這幾人便將兩個赤條條的長身大漢從屋子裏拖了出來。
一個滿身白淨、臉型俊美,脖頸上拴了一根烏黑的細繩,上麵吊了個髒兮兮的物什。若不是身上縱橫密布的傷疤太過紮眼,定會被人誤以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
一個滿臉滿身被濃黑的毛發遮擋,身形粗壯、肌肉虯結,活像隻剛從深山老林裏鑽出來的黑熊,一看就是不好相與之輩。
眾人也懶得為他們披上什麼衣裳,七手八腳地用那粗壯鐵鏈子將二人牢牢捆縛。
待收拾停當,胡老大用腳踢了踢地上呼呼大睡的二人,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誇獎道:“果然是上等貨色,大將軍一定會為你記上一功的,你就等好吧!”
小二聞聽此言,頓時喜上眉梢,點頭哈腰道:“如此就多謝胡老大了。”
言罷,小二看著地上的徐慕白,隻覺越看越不順眼,越看心中越是氣大,終於憤憤地上前踹了二人幾腳,邊踹邊罵:“叫你狗日的囂張!叫你狗日的囂張!終於現世報了吧!哈哈哈……”
胡老大眾人見小二踹得起興,隻哈哈哈笑著,等到小二踹得氣喘籲籲了,才一把將他拎開,招呼眾人拖著李鈺、徐慕白向樓下走去。
一路上隻聽“乒乒乓乓”的響聲不斷,卻是二人的頭臉撞在樓梯上發出的聲響。
等到將二人拖到店門前,須發斑白的店家早已等候在此,見到並未出什麼紕漏,緊張兮兮的神情才略略放鬆,趕緊打開店門掌著燭火向外麵領去。
店前的拴馬樁旁早已停好了馬車,眾人連拖帶拽便將赤裸裸的二人塞上了馬車,在他們嘴裏塞上爛布,拉下車簾。
胡老大捧著馬鞭向店老板略略拱手,翻身上了不遠處的一匹黑馬。馬鞭一甩,駕字出口,眾人便又快速地隱入了黑暗之中。
一切歸於寂靜,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等到再也看不到黑暗中的人影,店小二才接過老板手中的燭火,扶著他進了屋子。
待要轉身關好店門,卻見在昏暗的燭火中有個飛速移動的黑點在向自己靠近。還來不及睜大眼睛細看,隻聽“噗”的一聲悶響,手中燭火掉落,而胸前,仿佛被什麼東西錘了一下,隱隱作痛。
燭火未熄,小二本能地埋頭向胸前看去,入眼卻是一股血箭從那洞穿的空洞裏彪射。下一刻,隻覺天旋地轉,並不雄壯的身體“砰”的一聲直挺挺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飛揚。
同樣,那須發斑白的店家連佝僂的身體都還沒來得及轉過,便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一箭雙雕!穿心而過!
“踢嗒”“踢嗒”“踢嗒”……
隨著清脆的腳步聲響起,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纖長人影,全身隱藏在寬大的黑色鬥篷中,看不到麵容。
隻是背上那張斑駁的柘木硬弓、手上一把明晃晃的長柄陌刀,格外惹眼。
黑影跨過店小二的屍身,彎腰拾起地上還未熄滅的燭火,隨手一扔便丟到了屋角的被褥上。
火光熊熊,瞬間嗶嗶啵啵歡騰地燃燒著。
黑影背對火光,舉頭望望連一顆星辰也無的星空。
轉身,踏步,消失在了那一隊人馬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