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江往北走,至於到底去哪楞娃也不知道。為什麼往北走,可能是因為他的家在北邊,他腦子裏的有太多北方的記憶,他是從北方來的,要回去。長江北邊暫時還沒有受到日本人的淩犯,秩序還算好的。但是老百姓都知道上海在打鬼子,北邊也在打鬼子,隻是還沒有打到他們這裏罷了。楞娃走在鄉野間十分顯眼,軍裝破爛,泥垢太厚了,快讓人看不出是不是軍裝,也就無從辨別他是不是一名軍人,也免得讓人笑話他在國難當頭成了一個膽小窩囊的逃兵。吸引老百姓眼球,讓他們驚訝的張大嘴巴的是他肩上的大刀,南方人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刀,那刀隻是在神話裏神仙們才能用的,還有關老爺,他扛的難道是關老爺的刀。楞娃一路走過,受到神一樣的目光尊崇。
他身無分文,一路走來全憑身上的大刀給他掙飯錢,誰看到他都能給他一口吃的。有人還會摸摸他的刀,看一下是不是貨真價實,掂在手裏他們才真正的感到什麼叫分量。有人還會對他刀鋒上鋸齒狀的缺口感興趣,問他是不是砍人時留下的。在外人麵前,楞娃變得沉默寡言,聽到別人的問訊他隻是以點頭回答,就連要飯吃也隻是把刀往地上一立,伸出手來。也有人問他,你是不是扛著刀去殺鬼子。他會使勁的點頭。
走了差不多半月,楞娃在一個市鎮上打聽到一個消息,在山西八路軍在一個叫平什麼關的地方打死了很多鬼子,大獲全勝!
楊楞娃身心激動,八路軍,八路軍是哪支軍隊,他們能打勝仗,我去找他們啊!他忽然有了主意,就是要去找打勝仗八路軍。況且八路軍還是在山西打得勝仗,山西是他的老家,這麼說老家也遭了鬼子,他沒有理由不去老家打鬼子。
回老家山西,怎麼走?成了縈在他頭上的難題。沒辦法,問吧,他連如今在哪都不知道。他也知道年輕人不一定能識得路,就找上歲數的問,尤其是胡子一大把的。一問知道他現在在安徽的南部,去山西得繼續往北走,過了河南才到山西。楞娃謝過開始腳下加力的往北跑。
楞娃隻顧跑,不知道辨別方向,第一天是往北跑,第二天就偏了點,到了第三天偏的更厲害了。他從安徽跑到了江蘇,甚至差一點跑到海邊上。碰到一批難民,一打聽才知道跑錯方向了,再問這些難民,都是南京方向逃出來的,鬼子在南京城到處殺人,南京城裏郊外已經沒有人了!楞娃恨的牙根癢癢,攥緊了手中的刀發足狂奔。
再往北就是徐州。徐州乃是第五戰區所在地,如今徐州麵對日軍南北夾擊之勢,正在積極備戰之中。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國民革命軍的一級上將,桂係首領,可是他能征慣戰的桂係部隊在上海傷亡慘重,他這個第五戰區的司令長官手底下的兵也多是雜牌軍,哪裏的都有。什麼東北軍,西北軍,中央軍,可是這樣兵力上依然捉襟見肘,最後連沒人要的川軍也要了過來。徐州正在招兵買馬。楞娃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
一個村子裏住著一個營的士兵,楞娃不知道,他進村子是要點吃的,順便打聽一下這是哪。一進村,被一夥拿槍的兵挾持住了,本來楞娃能把他們打趴下的,可是他聽一個拿手槍的指責他是個逃兵。他便不能動手了,在軍營打了這麼些天的仗,雖然他對軍事上的一些行為還感到陌生,但是逃兵這個詞他還是懂的,比撤退難聽多了。他得跟這些兵講清楚,他不是逃兵。而如果跑了那就成了真的逃兵,到時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中國自古就有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的說辭,更何況楞娃他一個笨嘴拙舌的人,那群兵是東北軍,最恨的是逃兵,不由分說把楞娃綁了,說報告給營長就槍斃。
營長是51軍的,因為他們丟了東北,丟了老家,走到哪裏都被人戳脊梁骨,這個營長脾氣火爆,眼裏最容不下的就是逃兵,抓到的不用問直接就斃。這次被調來跟鬼子幹,他是豁出去拚命的,聽說抓到一個逃兵,從南方逃過來的。他氣的一蹦多高,啪的把手槍拍到了桌子上,報信的士兵嚇得一哆嗦,營長脾氣不好是知道的,可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是頭一次見。營長聽說了,鬼子攻占上海,侵入南京,瘋狂的屠殺南京軍民。他就對南方作戰的士兵非常不滿,尤其今天抓到了一個逃兵,更讓他覺得作戰失敗跟這些沒骨氣的士兵有撇不開的關係。肯定是這些士兵貪生怕死才丟的首都!
營長抓起手槍,吼道:“我要親手斃了那個王八犢子!”
士兵悻悻的在後邊跟著。
還沒看到逃兵,就聽逃兵喊:“你們這些王八蛋,不知道打鬼子就知道綁我,你們這些混蛋,有本事打鬼子去!”
營長火更大了:“逃兵還這麼猖狂,我們不打鬼子,他媽的!”營長嘩啦一下把子彈頂上膛。
走近了,看到士兵們圍著一把大刀指指點點。營長歪頭一撇,咦了一聲,這刀怎麼這麼熟悉。他過去一瞧,用手抓了抓,提起來還真費勁,更別說耍了!他問士兵:“這刀是他的!”
士兵說:“是他扛來的。”
營長吩咐一個士兵:“你去我桌子上的報紙拿來!”
士兵如風一樣去了。
營長蹲到還在破口大罵的楊楞娃麵前,槍一下捅進了他的嘴裏,楞娃磕的牙疼,怒目圓睜瞪著營長。
營長問:“這刀是你的?敢撒謊一槍打爛你的腦袋!”說完把槍從他嘴了拿出來。
楞娃牙疼的厲害,可還是扯起嗓子罵:“是你爺爺的,怎麼著!”
一個士兵哐就在他背上一槍托,罵道:“那是我們營長!”
楞娃罵道:“我呸,軍長司令我都罵,營長是個屁!”
士兵還要打被營長製止。
拿報紙的士兵如風趕至,把報紙給了營長,營長接過來看一眼報紙再看看地上的刀,一模一樣,隻是地上這把多了幾個缺口。照片上的人跟這個“逃兵”,這個逃兵的本來模樣確實看不出來,臉上的胡子加上頭頂的頭發跟泥巴和在一起,還能看出他的兩個白眼球,鼻孔都堵死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喘氣的。
營長下令,把他洗幹淨了!
士兵弄來一個大水桶,把楞娃脫得幹幹淨淨,扔到了冰冷的水裏。楞娃在水裏跟一條大魚似的亂蹦,嘴裏罵著:“你們給爺爺洗澡也不弄點熱水,想凍死爺爺!”
營長說:“你身上火氣壯,自己把水燒熱了吧!”
士兵上去,七手八腳的給楞娃身上搓泥,一桶清水倒出來的時候成了泥漿。
有人給他弄來一套幹淨的軍裝,楞娃凍得直哆嗦,趕緊穿上,還是止不住的抖。營長一招手,有人給他擺了一把椅子,楞娃也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坐下。剛坐下,脖子上一緊,他疼的站起來,脖子上涼颼颼的,是鋒利的刀刃。楞娃不得不慢慢的坐下。
就聽身後一個粗狂的聲音說道:“老子給你剃頭刮臉你還不知好歹,想跑門都沒有!”楞娃放鬆了,原來是幹這個。他受用的坐在椅子上,享受著刀鋒劃過皮膚的快感。
不一會,楞娃的廬山真麵目露了出來。營長一看,長得不賴嗎,在和報紙上的一對,明明就是一個人!
營長問:“你叫楊楞娃?”
楞娃脖子一梗:“就是你爺爺!”
營長一拍大腿,叫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