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他這話有質疑的意思就有點不高興,就像你去人家藏書羊肉店裏麵吃羊肉,你第一句話不是問有點什麼菜,而是問你這羊肉是不是正宗藏書的,你看店家會不會懟你?
我回複道:“覺得不正宗就不要請,畢竟萬把塊錢的東西,請了要是沒用你也肉痛啊。”
或許是察覺到我話裏麵不客氣的意思,江先生立刻就回複我說:“我上個月在陽山那裏的廟裏布施了五萬塊錢造大殿呢,一萬塊這點小錢我還是出得起的。”
這種愛擺譜的客人我見得很多,但是也正是這樣的人,才是我真正的衣食父母,至少付錢絕對不含糊,雖然也有那種極度小氣得類似於老葛朗台那樣的有錢人,可畢竟那是少數。
於是我就立刻問他:“你出得起錢,那我就供得了貨。說吧,你遇上啥困難了,需要請什麼泥佛?”
江先生說他有個兒子,都已經二十八了,成家娶老婆,去年還生了一個女兒,可就是還不能自立,每個月都要問他要兩千三百塊,跟個巨嬰一樣,不能讓他省心。
我說現在的小年輕30歲以前沒有錢也正常啊,隻要踏實工作,你補貼點也沒什麼問題。等將來時間長了,總是能過上好日子的。
江先生立刻回複說,他兒子要真能踏實工作倒也算了,可是他兒子窩在家裏不肯上班,說要在家裏麵寫小說,還說總有一天他能出人頭地的,但是他已經寫到今天了,一點起色都沒有。
現在最頭疼的問題是,他兒子呆在家裏寫小說,老婆為了照顧孩子也沒有上班,小兩口子沒有生活來源,除了江先生每月的2000塊錢以外,其餘的完全都是在靠老丈人一家補貼。
老丈人夫妻兩個加起來一年收入十來萬,也夠在無錫活得比較安逸,但如果要拖上女兒女婿和一個外孫女,那負荷就顯得重了。
江先生覺得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跟兒子深談了好幾次,但是兒子就是不肯聽他的,總是說自己呆在家裏是被逼無奈,要錢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甚至還威脅江先生,說如果不給錢,將來就不為江先生養老送終。
我很詫異,心裏在想這個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不要臉的兒子,於是我接著問道:“你兒子就沒出去上過班,一直在家裏麵寫小說嗎?既然沒有收入,是怎麼找到老婆的?”
江先生回複說以前兒子上班的,同時也兼職寫小說。
我就問道,又是上班又要寫小說,肯定很辛苦咯。
江先生說沒錯,去年年底的時候,兒子還在某知名企業做會計,並一邊兼職寫點小說。公司幾乎天天要加班,有些時候要加班到一兩點,回去再加上寫小說,兒子平時都是兩點左右睡的。如果碰上月底關賬,加班到一兩點的那幾天,兒子是沒有時間睡覺的。
我就奇怪了,發了一條微信問江先生:“你兒子從事這麼忙的工作都堅持得下來,應該是個比較拚的人啊,現在怎麼就不肯上班了呢?”
後來江先生可能是太激動了,他發了一段語音過來,聽著竟然還帶著一點哭腔:“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啊!從前年開始,我的人生就變了!
前年,我客戶欠了我廠子一百多萬的應收款跑了,根本就追不回來;
去年,我老婆出軌,還有臉天天想著多分財產;
今年兒子又突然像得了病一樣變成了懶漢,不思進取,什麼責任都要扔在我肩上……客戶的錢拿不回來,我公司基本都沒法周轉,這幾個月我都是在借錢發工人工資,我兒子每個月還硬要問我要兩千塊!我……我真的快要崩潰了!”
我挺同情江先生的,同時心裏麵又有點火,如果我要是有這樣的兒子,早就斷絕父子關係了,還留著幹什麼?
爸爸事業愛情均不順,而且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當兒子的不能分擔父親負擔,一味地像自己父親索取,真是不知道“孝順”兩個字怎麼寫。
於是我義憤填膺地回複道:“行!事情我知道了,你找個時間到我家來,我幫你請一尊‘斷機教子’的泥佛。你拿回家潛心供養,我保證不出三個月,你兒子就會乖乖聽你話,改邪歸正地去上班。”
接著我發了個定位,跟江先生約了個時間,讓他到時候上門來找我請泥佛。
等我放下手機後,我心頭的怒火才有點平息。
心態一平複,我才意識到江先生話裏的問題。因為客戶跑路,他的巨額應收款成了死賬,他發不出工人的工資,給不了兒子生活補貼,但卻有錢去廟裏布施個五萬塊,現在還要用一萬塊來問我請泥佛,他這個錢到底是怎麼來的?
我當下又摸出手機,準備再具體問問江先生的情況,因為這麼一想,我覺得江先生對我隱瞞了什麼。
我才打開微信,還沒等在通訊錄裏找到江先生呢,就又收到了成功添加張八爺為微信好友的信息。
“錢先森,裏怎麼把我拉黑了呢?”張八爺發了一條語音過來質問我。
“我這不是加回來了麼?前段時間譚鄉山硬是逼著我把你的聯係方式給刪了。不好意思啊!”
“哦,介樣啊……譚先森膽小如鼠,不係過做大生意的料,裏不用理他。對了,上次我說的那批符,裏還打算吃下來嗎?”
我幾乎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答應了,當時,我總覺得這貨越來越值得信任了。
於是,我們約定,我先支付給他一半的貨款,等驗貨完成後,我再把餘款打給他。
這樣一來,我就把繼續詢問江先生細節的事情給忘了。
等我出去給張八爺打完錢,回到泥人店的時候,我發現店裏麵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穿著棕色的夾克和西褲,好像完全不知道現在外麵的天有多熱一樣。
他手裏拎著一隻黑色的皮包,皮包上有個大大的lv標致,提手上麵的皮革已經破了,露出劣質的人造海綿,一看就知道是無錫皮革城的低端仿製品,連a貨都算不上。
再看看他深陷的眼窩和他稀少的頭發,我就認出他來了,他應該就是微信上跟我聯係的江先生。
因為他的微信頭像,是他自己的照片。
果不其然,店裏的店員告訴我,這位先生找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我笑了笑,說:“江先生吧,這麼快就來了?”
“錢先生神機妙算,靈個!靈個!我還沒自報家門,就知道我是誰了。”
我知道他這句話是馬屁,於是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我們會客區談。”
我帶他來到了泥人店的會客室,對他說,情況我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我還有給問題比較奇怪,你現在廠子這麼困難,都已經要借錢發工資了,怎麼還會去廟裏布施呢?而且數額也不小,一下子就是五萬。
江先生回答說他這些錢都是借的,然後還賣了一輛私家車,是suv,尼桑的奇駿。不然他根本就沒錢來請泥佛。
我搖了搖頭,心想他兒子真的有夠差勁的,把老爸逼到賣表賣車,但同時又告誡江先生說,你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上麵肯定不是正道,我可以給你請泥佛,但你也要注意自身的修行。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提到修行兩個字,江先生就眼睛放光,說他其實是個在家修行的居士,天天誦經念佛,而且還抄寫經書。
他還問我,像我這樣的大師平時念什麼經,《楞嚴經》肯定念吧,因為楞嚴經是佛教最重要的一本經。還問我,《楞嚴經》中有句話他不能理解,問我能不能解釋一下。
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露怯,如果回答不出來,他估計連我的泥佛都不相信了,到時候可是白白葬送了一單子生意。
於是我讓他但問無妨。
江先生似乎找到了知音一般,微眯著眼,搖頭晃腦道:“‘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駐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固有輪轉。’就是這句話,我覺得太難懂了,根本就想不明白。”
我蛋疼地想了想,一時間也沒想到什麼好的說辭。《楞嚴經》裏的這句話涉及到佛教“色即是空”、“阿賴耶識”、“人間八苦”等概念,仔細探討的話幾百天都說不完,於是我就隻好借用《楞嚴經》中的話回答他:“未證言證,未得言得,是大妄語。我一俗世人,當然未證未得,怎麼可以對你胡亂闡釋?”
哪知道這句話收到了奇效,江先生興奮地說:“錢大師!你真的是大師,就你這回答比寺廟裏的高僧都要出色。那些廟裏的和尚跟我說我總是想太多,佛經其實就是字麵的意思,說這句話就是告訴人們,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空的。其實要我說啊,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偏偏還要不懂裝懂,誤人子弟。還是錢大師你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