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楓的身體僵住了,他轉過聲來,看了我很久很久。
他突然笑了一聲,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反而一本正經地問我:“錢一刃,這次同學會,你參加下來有什麼感受?”
我搖頭歎氣:“那些同學跟在初中裏一樣,陶醉於互相攀比,也熱衷於拍你馬屁。”
“對啊……”陸子楓喃喃道,還丟給我一支煙幫我點上,“你應該也知道,我爸以前是開歌舞廳的,家裏有錢又有打手,甚至還有教育局的好哥們。所以初中裏,大半個班的人都在舔我,還有小半個班的人怕我。隻有你既不舔我,也不怕我,反而還打斷了我的一條腿。”
我幫自己點上了一根煙,思緒也被陸子楓拉回到了那個年少輕狂的年代:“是啊,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看上了初一的小學妹,放學的時候攔在她們班自行車棚門口不讓她走,還想強吻她。”
“然後你路過,一言不合就跟我打了起來,說起來你還真猛,三下五除二就把我解決了,我都懷疑你是練過的。”
我說我沒練過,不過我爸當過兵,小時候我爸總是按照軍隊裏的那套教我鍛煉,所以身體素質比你們好很多。
陸子楓就說:“是的,你爸確實是個猛人。那天你把我打了以後,本來我爸向學校施加壓力,要把你開除呢,結果後來你連個處分都沒背,知道為啥不?”
接著陸子楓就說了一段我所不知道的往事,學校決定開除我的那天正好開家長會,我爸和陸子楓的老爹都去參加了。
結果回去的時候,我爸爸暗中跟蹤了陸子楓他老爹並在他老爹不注意的情況下,衝上去把陸子楓爸爸打暈了。
然後,我爸把陸子楓老爸綁到了一棟郊外的爛尾樓,並在他老爸身上係了根繩子,將其推下樓在半空中蕩一會兒,然後再拉上來。
一推一拉往複幾次後,陸子楓老爸嚇得大小便失禁了,回去以後立刻就給校長打電話,說千萬不要開除錢一刃,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這事兒連我爸都沒跟我說過,於是我連忙豎起耳朵聽著。
陸子楓長長地吐了一口煙:“那天晚上,我爸被打怕了。從那以後,他一直說不能再做王八蛋混社會了,還說《無間道》裏有句話說得好,出來混早晚要還的。所以,我爸洗白了,改行做正經生意,從那以後,我家的家底子就越來越厚實。說起來,我其實要謝謝你爸,混社會是真沒有前途的……”
陸子楓說到這裏猛然將煙頭踩到地上:“錢一刃,你知道不?從那件事以後,你特麼就像一根刺一樣戳在我的心裏,我無時不刻想打敗你!但我又怕打不過你!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怕過的人,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嗬嗬……”我苦笑了一聲,“那我應該感到榮幸不?”
“或許不用吧……”陸子楓歎了口氣,“本來,我在朋友圈裏看到你給泥佛打廣告的微信的時候,我火冒三丈,因為我那個時候以為你當了騙子。
我根本就不能接受你這樣困擾了我近十年的猛人,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個江湖騙子!
我那時是越想越氣啊,想你初中的時候多麼勇敢,多麼正直,敢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初一小學妹得罪我這樣的校霸。但現在竟然卻也落到了錢眼裏,而且騙術還這麼低級傻逼……”
“後來呢?”我有點愕然,沒想到,我曾經的形象在陸子楓眼裏這麼高大……
我心裏突然有點惆悵起來,其實在齊祈死後,我的心態真的變了很多,並不比那些騙子高尚多少。
“後來……因為一件事兒,我才知道你或許不是騙子……”陸子楓連連歎氣道,緊接著,陸子楓就跟我說了一個發生在前不久的事。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的主角竟然是王峰!
而且他竟然已經死了有幾天了。
據陸子楓所說,王峰是被他老婆打死的。
原來,陸子楓的父親前段時間雇傭過王峰,想讓王峰出手幫忙打一樁相當嚴重的公司糾紛方麵的官司。
上周四的時候,陸子楓爸爸才帶著一家子回國,準備開庭。
回國後,陸子楓爸爸第一時間找到王峰,請他來吃飯,談談官司的細節,因為這不是一個小官司,可能是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可王峰在酒席上卻大吃大喝,根本就不在談正事兒,嘴巴還不幹淨,說話處處咄咄逼人的。
陸子楓爸爸很不高興,尤其是聽了王峰的毒舌以後更是不爽,但是想想律師說話咄咄逼人應該是職業習慣,這沒什麼不好。
但是陸子楓卻不爽了,他看著王峰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當下就發作了,上去就是對王峰一頓胖揍。
王峰被打得滿地打滾,他一直貼身帶著的泥佛“鐵嘴狀師”都從兜裏掉了出來。
王峰見狀當下就發起了酒瘋,他捏著泥佛,在包廂裏麵大吼:“來啊!打啊!把我的泥佛打壞了,我看你們全家怎麼死!”
陸子楓之前看過我在朋友圈裏發的那個泥佛的廣告,一聽王峰這話,他馬上就揪著王峰的衣領說:“泥佛?什麼泥佛?”
王峰借著酒勁說道:“你想知道啊?想知道先自抽幾十個耳光,喊我三聲爺爺,然後我就告訴你。”
陸子楓見王峰醉醺醺的,就連忙派人把王峰送回家了。
隻不過泥佛這個東西他從此以後就惦記上了。
等第二天,官司開庭了,但是陸子楓一家卻接到了王峰已死的消息。
據警察說,王峰昨天晚上回去後借酒亂性。
他根本就不管他還在大姨媽的老婆,跳上床就對她老婆上下其手地想要幹那男女之事。
她老婆不肯,他就罵她老婆是廢物,賺錢沒本事就算了,連床上功夫也不好,娶她還不如包一個小姐,有的小姐大姨媽還照樣上陣,比她老婆敬業多了。
她老婆終於也是受不了王峰那張賤嘴了,就跟王峰廝打起來。
兩人扭打之間,沒幾下王峰突然被她老婆打中了下顎,王峰張開著的嘴頓時就合上了,一下子就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頓時王峰嘴裏麵血如泉湧,鮮血順著他的嘴流到下顎,又在下顎彙集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棕黃色的實木地板上掉。
老婆嚇傻了,連忙去扶王峰,可是王峰突然哇地一口,把嘴裏那被咬斷的半截舌頭給吐了出來。
最恐怖的是,那掉到地板上的半截血舌頭竟然在地板上蹦蹦跳跳地,就跟長了腳一般。
老婆一開始沒有回過神來,可突然之間她又聽到了王峰的聲音:“你個賤女人!沒用的女人!你!你還我舌頭!你還我舌頭!泥佛會懲罰你的!泥佛會懲罰你的!”
老婆聽到王峰的聲音,兩條腿都在發軟。王峰的舌頭斷了這麼一大截,怎麼還可能說話呢?
後來老婆才發現,這話根本就不是王峰說的,而是地上那蹦蹦跳跳的半截舌頭說的。
老婆嚇得麵如土色,緊接著她像瘋了一樣拿錘子砰砰砰地將那半截舌頭砸成了肉泥,足足砸了一個小時……
期間,王峰還沒來得及送醫院就失血性休克死了。
鐵嘴狀師當年是被人割去舌頭以後,又被老婆給活活氣死的。
王峰也是因老婆而死,死的時候,也丟了自己的舌頭,不得不說,這種報應真是“巧”得可怕。
說完這個故事,陸子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錢一刃,王峰所說的泥佛,跟你說的那種泥佛,是同一種不?”
“是的……”我點點頭,“王峰那尊泥佛,是我幫他請的,叫鐵嘴狀師。本來他就觸怒過一次泥佛,我跟他說,隻要以後說話毒一點,就沒事,不過也要注意度,不要到時候討好了泥佛又得罪了其他人,須知禍從口出啊……”
“看來,我真沒猜錯。”陸子楓又給我發了一根煙,“錢一刃啊錢一刃,你知道麼?你就像西方神話故事裏的惡魔一樣,滿足人的欲望,但又能收走他們的生命。”
我搖搖頭:“那可不一樣,供奉的禁忌我都會告訴每一個客戶,你遵守了自然就沒事,你如果不遵守的話,死了也是活該。”
“喲……說出這種話,可不像你啊。當時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孩子都能出頭的錢一刃,如今竟然對一條人命如此冷漠?”陸子楓輕笑了一聲。
我沒有搭理陸子楓這個問題,其實這幾天,我也在想我現在這樣是對還是錯。
可每當我覺得心裏不安的時候,我總會浮現出齊祈眼中那絕望的眼神。
“人都是會變的……”我自嘲地笑笑,“不說這個了。陸子楓,其實我之前也以為你是利欲熏心了才想問我請凶神助力你的寫作的。但今天看來,你貌似不是這種人啊……”
陸子楓聽完就笑了,他說人類是這世界上最賤的動物,總要在天上捅個大簍子以後才會醒悟。
我忙問他這是怎麼了。
他說:“我完了,我全家都完了……這次回國我之所以要辦一次同學會,是因為我想最後再回憶回憶,那段我曾不可一世的時光……”
原來,他因為其實不光寫小說,同時也在家裏的公司裏麵任職,因為前段時間,他跟其他公司的銷售主管勾結,做了好幾份陰陽合同導致自己公司非法獲利幾千萬的資金。
這件事現在被捅出來了,對方公司也將他們陸家告上了法庭,如果他們陸家一旦敗訴,將麵臨近億的賠償金以及百萬元的罰款。
這個天文數字不是他能夠承受的,到時候公司不但要關,他還要坐牢,連帶著他父親和幾個主要涉事人員都要接受法律的製裁。
本來,他們曾把希望寄托在了王峰的身上,但是他們沒想到王峰竟然出了這種意外。
“一審已經我已經敗訴了,過段時間的二審就是最終判決,無法再推翻了。知道麼,錢一刃,我不怕坐牢。
但是我擔心將來的日子,億元的賠償金,我兩輩子都還不清。但我現在還有老婆和兒子!我坐牢了他們怎麼辦?他們錦衣玉食了這麼久,突然一貧如洗了,又該怎麼生活?”陸子楓狠狠地抽煙,臉上的表情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