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不是你的孩子?難道他身上流著的不是你的血?他真的一無所有了,隻求能夠活下去,求你,我求求你,看著我們曾經在一起的份上,你就成全他吧。”
說到最後,楊青已經泣不成聲,淚水在她的臉上肆虐,讓人心如刀絞。
“你看到的雖然隻是他的魂魄,但她所說的話全都是心裏所想,是去是留一切隨你。”陰生婆也不禁有些傷悲,蒼老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淚痕。
我步履蹣跚的走到楊青跟前,舉起無力的手失去她眼角的淚珠,她的臉冰冷刺骨卻惹人愛憐。這個我一直深愛著的女人,我曾經想要給她她想要的一切,而我卻將她推向無盡的深淵,我自責,我後悔,卻都無法挽回。
但是現在,是我要補償的時候了,就如王師傅所說,欠下的債遲早都是要還的,何況這個人還是我的愛人和孩子。
我吻了吻楊青的額頭:“青兒,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給我們的孩子一個美好的未來的,還有就是,我不奢求你的原諒,隻希望你在黃泉路上可以等一等我,我們相伴而去。”
楊青終於閉上了眼睛,淚水再次湧了出來,滴在我的手心上,嗬,那是一滴有溫度的淚。
“來吧,我是該做一些我該做的事了,這樣就算死了碰到楊青也可以像男人一樣抬起頭,我不想讓他看不起我”我做了一輩子的懦夫,突然想在這一刻做個男人。哪怕隻有一秒鍾。
孩子終於生下來了,很健康,白胖白胖的很招人喜歡,像楊青比像我更多一點,一天天咿呀咿呀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很愛他,也很愛楊青,我知道,我的抉擇是對的。
楊青的屍體在經過我和殯儀館的協商後火化了,骨灰就放在我的床頭,每天睡前睡後都看一眼會讓我感覺很踏實,我知道楊青一直在我身邊守護著我和我們的孩子。
十年過去了,孩子上了小學,他總會撅著嘴問我說媽媽去哪裏了,我就指著那個精致的骨灰盒告訴他:“你的媽媽是世界上最美的天使,她就住在那個盒子裏。當有一天你能真正成長成為一個男子漢的時候,你就可以打開盒子放出媽媽了。”
“男子漢?”他撓了撓了頭:”就像爸爸一樣嗎?”
“不。”我看了一眼那骨灰盒,心裏的痛再次被勾起:“爸爸隻是一個懦夫,隻知道逃避責任,隻知道欺負你的媽媽。”
“可是,昨天晚上我做夢夢到媽媽,她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男子漢,她還說她會永遠愛你的。”我的孩子認真的說著,表示自己並沒有撒謊。
“傻孩子。”我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怎麼控製也控製不住,謝謝你楊青,謝謝你肯原諒我。黃泉路上,有我隨行,你不再寂寞。
九歲以前,我住在崇明島的農場裏。
我家青磚黑瓦的後麵不遠,有一家廢棄的樓房,這幢樓樓麵很大,蓋了三層。外麵還圈了一堵圍牆。
在我大伯小時,他們就已經成群結夥地從邊上的一棵大樹上翻到圍牆裏麵玩耍,還從裏麵拿了些沒用的螺帽呀,扳頭啊等等工具出來玩。
聽他們說。那間房子很早的時候是一家外國人開的工廠。
我大伯高興的時候,會說起在他小時候和幾個小夥伴們翻牆進去,揀幾塊磚頭等著在附近收垃圾的人從下麵經過。這些人手裏麵總是提著一根火鉗似的長長的夾子,身上都背著一個大籮筐,裏麵裝滿了些破衣服破包,泡沫塑料,或者廢鐵條什麼的。
然後大伯就拿一塊磚頭偷偷地從牆上“撲騰”一聲扔到那人背後的筐裏,接著立刻縮進腦袋,在牆的另一麵聽著那人氣得破口大罵:“哪兒的渾小子啊。”
而他們卻躲在裏麵笑得直不起腰。那時我聽了樂得嘴都合不攏,就約了幾個小兄弟也跑到那裏去,打算如法炮製地戲耍一下那些收廢品的過路人。
隻是到了我七八歲的時候,那些收廢品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何況原本在我三舅小時侯離我家很近的那一個大廢料場也已不複存在,所以我們一個倒黴蛋也沒撞上。
我和餘子青他們隻好在圍牆裏麵撿幾根木條,竹枝跑來跑去地玩打仗。小孩子一玩起來就沒了底。不一會兒,太陽就已經滑到了半山腰。夕陽斜照,把樓房的影子漸漸拉長了。
我們就在這光影交錯的院子裏奔跑嬉戲。在土堆旁,沙丘上跳來跳去。
整幢廢廠房裏全都是我們的“衝啊.”“殺啊。”的聲音。餘子青和我在大樓一層裏麵的大堂裏追王濤,而張奇則從樓上穿過來阻擊我們。
他從北邊的小樓梯衝到二樓,再從南邊下來。
我們在下麵也聽得見他在樓板上傳下“踢踏踢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從樓梯上衝下來,手裏拿著一根竹枝,跟王濤正好把我和餘子青包圍在中間。
而我和餘、王兩人則也各持“兵器”朝著樓梯的方向跑過去一時間喊殺震天。
這條V字型樓梯的轉角處有一扇窗子,上麵的玻璃大部分已經掉了下來。可是在靠右上方的玻璃隻是帶著幾條裂縫粘在上麵。
窗戶的頂部有一個遮雨棚,擋住了自上而下的陽光,從我們這個角度並不能透過這塊玻璃看到外麵的景色,反而隻能從暗暗的棚影裏映出樓梯轉彎過去的二樓樓梯口。
我突然刹住自己的腳步,背脊一陣冰涼,一股寒氣直向上躥到頭皮。玻璃映著的二樓樓梯口處,竟然站著一個什麼毛茸茸的東西。那東西在跟著張奇。那片玻璃日久不曾清洗,已經罩上了灰蒙蒙的一片塵埃。
所以那個影子也是灰蒙蒙的,好象蜷成了一團。一團灰蒙蒙裏還透了兩點光出來。是那東西的眼睛。它一定看見我在看他了,我這時嚇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口,手裏的木條砰地掉在地上,用一種近似呻吟的語音向張奇低叫:“快,快下來。”
張奇看見我的眼神也是嚇了一跳,他猛地轉過頭去看。可是卻什麼也沒有。
他大概覺得被我嚇了一大跳,很失麵子,就朝我大叫一聲:“你有病啊。”但隨即看見我渾身發抖的模樣實在不象是裝出來的,他也有些著慌。餘子青大著膽子,走了上去。
我們跟在後麵,忽然人影一閃,二樓的樓梯口,卻出現了一個綠衣老頭。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又破又舊的軍裝,打了幾個補丁。佝僂著身軀,一隻手裏拿著一根長長長長的火鉗,另一隻手裏拖著一隻籮筐。
籮筐裏麵沒有泡沫塑料也沒有廢銅爛鐵。
裏麵隻裝了一個髒兮兮的麻袋。麻袋口用一根紅色的繩子紮得牢牢的。張奇驚叫了一聲,兩腿發軟,摔了一跤。
我想跑,但是餘子青走上前把張奇扶了起來,錯過了時機。更正確一點說,我們都嚇呆了。
老頭卻很和藹地笑笑說:“看把你們嚇的,這所房子裏麵廢棄的東西多,我來看看還有什麼還可以拿來賣的,別怕別怕。”說著,他向我們搖搖手。
老頭的頭發象個鳥窩一樣,臉色灰撲撲的,一點血色也沒有。他的兩個眼窩陷得很深,但是目光卻很亮。
我覺得那種眼神裏帶著一種極其深邃的詭異。他很瘦,連顴骨下麵的肉都凹了進去。他笑起來的時候,咧開的嘴黑森森的,但是他的牙齒很白也很整齊,保養得象是嬰兒的牙齒一樣健康。
他的聲音和語氣還算很親切,並不令人可怕。但我們還是有一點慌,就都跑了出去。
啪嗒,啪嗒,啪嗒。老頭子很快地也跟著走出來了。
門口的第一縷陽光照到他臉上時,我感覺到他打了一個哆嗦,好象有點冷。“看見太陽真好啊。”老頭子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
說著,他把籮筐放在地上,開始解麻袋口的繩子。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竟看見他正乜著一隻眼睛看我。也許是夕陽光照的角度太湊巧的緣故吧。那隻眼睛裏麵除了一片橘黃以外,什麼也沒有。
我拚命往外跑,幾個小夥伴好象沒注意,不明所以。但看我的臉色不好,也慌裏慌張地跟著我往外跑。
離開了那幢廢棄的樓房,餘子青好象突然冷靜下來,他發一生喊,大家都停了下來。他問我:“你那麼怕那老頭幹什麼啊?”
這時已經走出了好遠,我這才敢回頭看那幢樓。二樓黑漆漆的,窗戶居然很少。晚上一踏進家門,就被媽迎頭拍一巴掌:“都幾點拉?你怎麼才回來?又死到那裏去玩了?”
由於心裏還在想著那個穿綠軍裝的老頭,一向倔頭倔腦的我居然沒有回嘴。
晚飯有清蒸魚,土豆炒肉,那時也算得上是豐盛了。
但是那個毛茸茸的影子還在我的眼前閃過來,飄過去。爸最討厭我吃飯不認真,看我有點魂不守舍,就有點生氣地喊我:“哎,吃飯吃飯,想什麼心事呢?”
媽覺得我有點不對勁,就問:“小帆,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