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現在就當了鬼,那祖奶奶不得氣得跳腳,李家的事業沒人繼承了啊。不對呀,剛才那個生辰八字不是我的呀。
“你聽到的故事,並不是真相。”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非金非木的奇特聲線突然在我腦中響起,“提示我已經給你,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咿?什麼提示?”我訝問,“還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和那道士真的入了我的法陣?他是人是鬼?”
但是鬼差不肯再回答我的問題,消失了。青霧淡去最後一絲痕跡,明潤月色透雲而出,湛藍天空純粹明鏡,之前的陰霾被一掃而空。小街兩側燈影綽綽,笑語聲透窗而出明晰可聞,空氣中飄出食物香味。
這裏,依舊是八十三年前的那個中元夜——我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一切都這麼的寧靜而美好,好像數分鍾之前那場鬼差與道士的奇怪而充滿敵意的對話都是我憑空幻想出來的。
低頭,月光清楚地映照出剛才鬼差以灰作筆寫的那幾個字。一陣夜風刮過,似是無形大手將字跡抹去。我心中明了,這便是鬼差給我的提示了。尋找那個關於牡丹小姐的故事的真相的提示。
掐算了一下,生辰八字所指之人現在應當是五十五歲——假如他或者她還沒變成鬼的話——我決定在這裏多待一陣,不管鬼差目的是什麼,先找到這個人是首要任務。
四顧下,心裏有些茫然。大概被年歲限製,燕子的活動範圍太小,我的活動範圍亦被圈囿。無奈,我先返燕子家。燕子一家正在吃晚飯,除了燕子與母親外,我見到了這家的男主人,斯文,眉目間有書卷氣。食不言,寢不語。一家人默默吃飯。
我稍感無聊,蹲坐在之前那張小馬凳上,四下打量。灶間爐火未消,映照在圍桌而食的三人,臉上,身上,時明時暗,微有暖意。隻聽一聲輕咳,燕子爹放下手中碗筷,貌似吃完了。燕子媽亦放下筷子,開口詢問:“相公,再喝碗湯麼?燕子爹擺擺手以示不要,起身,伸手摸了摸燕子的頭。燕子抬臉看了她爹一眼,嘴裏鼓鼓的填滿了食物。燕子爹搖頭慈愛歎笑一聲,離了廚房。
廚房裏左右無事,我索性起身,跟在燕子爹身後想去看看他忙些什麼,邊跟在他身後小步走著邊嘀咕,大哥,你不會去茅房吧。還好不是,燕子爹去的是書房。望著滿架子書我暗想,果然是個讀書人。
燕子爹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看起來,我湊過去看一眼封麵,幾個繁體字寫著,儒林外史。我覺得無趣,目光落下,被桌上一本書目吸引:宏鎮異誌。
深藍色封麵,白色封邊,書頁有些卷。我心裏一動,這裏麵會不會記載牡丹小姐的故事?可惜,我翻看不得。
一陣腳步響動,燕子歡快的衝了進來,撲進她爹的懷裏,童聲糯糯:“爹啊,給我講個故事吧。”真是一個求知欲旺盛的小姑娘。燕子爹將女兒抱進懷裏,笑笑說,“想聽什麼故事?”燕子眼珠子骨溜溜一轉,似在思索。我忍不住自言自語,你不會又要聽牡丹小姐的故事吧?
“我要聽。”果不其然,隻聽燕子拖長了稚氣的聲音一聲歡呼:“牡丹小姐的故事。”卻見燕子爹臉色一變,眉頭皺了起來。恰巧燕子媽也進了書房,端著一隻放著茶杯的托盤。燕子爹將女兒放下地來,接過茶杯,先道了聲謝,繼而用責怪的語氣說,“你怎麼又給孩子講牡丹的故事,我不是說過這個故事不宜講給她聽的麼。”
燕子媽有些訕訕,辯解說““隻講了前麵那部分,後麵的結尾沒有說。”噢,我恍然,原來這個愛情故事還有個與童話不一樣的結尾。到底是什麼呢?
燕子媽將賴在燕子爹懷裏的燕子小妞帶走了,說是爹要看書了,不要在這裏吵鬧。燕子小臉上自然是滿臉不情願。
燕子爹目送母女倆出門,輕歎了口氣,目光落在 了那本《宏鎮異誌》上。突聽門口一聲輕響,燕子媽隻身回轉來,問燕子爹:“相公,今天族長問起了,這本書啥時你能寫完,族長還說,寫完了趁早放在祠堂裏 頭,也算了了樁心事。”
“是啊,世道亂,劉氏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也沒留下幾個了。”燕子爹手摩梭著宏鎮異誌的封麵,回道。
燕子媽歎口氣,說:“族長也是這個意思,還說,以後就排排族譜吧,其他的,也不弄了。”大約是話題過於沉重,燕子爹沉默了許久。燕子媽見相公無話可說,遂起身道,說:“我先去哄著燕子睡覺,等下便來給相公磨墨。”燕子爹突然說道,“以後?”
燕子媽會意,接道:“以後我不會給燕子講牡丹小姐的故事了。”
燕子爹擺擺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故事還是可以講,等燕子大點再告訴她故事的全部吧,畢竟即便我們不說,她也能通過旁的途徑知道。”燕子媽點點頭,歎道:“好好的一個大家族,就這樣毀了。哎,哎。”說罷低頭離去。
這是多大的一個啞謎啊,當我惆悵於不知該如何下手搜尋信息時,燕子爹終於翻開了那本宏鎮異誌,他們剛才談論的果然就是這本書——我隻是沒想到,燕子爹居然還是專業作家。
文化人啊,當我喜滋滋的盯著燕子爹的手翻開書頁時,心中熱情登時被一瓢涼水潑熄。燕子爹翻到的是空白頁。也是,作家要寫書當然是寫在空白頁上。
突然我如醍醐灌頂般醒悟,劉氏族人和宏鎮異誌,這二者之間的關係已經明明白白擺在我麵前。
鬼差留給我的那個做為線索的不知何人的生辰八字,很有可能在劉氏族譜中搜尋一絲蹤跡!宏鎮現在依舊存在,連名字都沒有更改,想必要找這兩本書不會太難。
與其在這裏幹耗時間,不如返回現實時代在做打算。況且施法太久,我的體力也會吃不消。想罷,我念咒收法。一睜眼,已經夜深,銀亮的月盤半掛在老樟樹的樹梢,清輝一灑大地,依稀如八十三年前那夜。
我舒活著盤踞了許久而麻木的雙腿,突然瞥見木門門縫裏插進來一張字條。走過去抽來一看,是浩宇留給我的,大意是他與霞聯絡過,霞已經無驚無險的返回城裏,一路上一點異狀都沒有,很安全,讓我勿念。
大約是我在施法當中,沒有聽見浩宇的敲門聲,所以他才留條示意。不過那個新娘,或者我應該叫她牡丹小姐,居然就這樣輕易放走霞,倒讓我有些驚訝。我精神倦怠之極,胡亂填些東西進肚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和衣臥倒,不一陣便睡著了。
祖奶奶居然沒有露麵訓斥,我美美的做起夢來。
公雞尖銳高昂的聲音將我從夢中驚醒,我翻了個身咬牙暗恨。睡意再度朦朧,美好回籠覺即將開始時,木門被人輕輕敲了幾下,驚跑了我好不容易攢聚起來的瞌睡蟲。
我尚未發問,浩宇的聲音傳了過來,說”“木子,木子。”我哀歎一聲睡覺睡到自然醒對我來說是怎樣一種奢望啊,拖著我的布鞋去開了門。
門口浩宇正要轉身,這一見我,居然露出幾分欣喜的顏色,說:“喔,你在家啊。我昨天下午來過,你不在,我還,呃,我伯母蒸了點白麵饅頭,讓我送幾個來 給你當早飯。”說罷將手中事物往我跟前一遞。
一個土瓷碗裏放著三四個大白饅頭,清新的粗糧香味撲鼻而來,引得我食指大動。
我笑著道謝,順手接過,抓起一個軟軟熱熱的饅頭送進嘴裏咬了一大口,邊嚼邊讚歎,說:“好饅頭,韌勁十足。”
浩宇亦笑,雪白兩排牙露了出來,說:“喲,得您誇獎一回可不容易,一個麵團得捏上個十幾二十多分鍾,別的不說,這勁道還是足的。”
說話間我又咬了兩口。我這餓虎撲食的吃相嚇得浩宇趕緊告辭,“我看我還是先走了,你慢著點,沒人跟你搶,記得喝點水,免得噎著,嗨,晚點我過來拿碗。”
“哎。”我喊住浩宇,然後說:“你等下有事情麼?”吧唧吧唧,嘴裏不停。
浩宇回頭看著我,疑惑地說:“沒啥事,不過晚上要收拾收拾行李。”噢,我想起浩宇之前說過的他的假休完了,打算返回北京。“你有事情麼?”浩宇反問我。
“等下陪我去一下鎮裏吧,”我先回答,跟著又問:“鎮裏是不是有個什麼圖書館什麼的?”“圖書館?”浩宇想了一想,說:“喔,你說的是宏鎮書齋吧?”“是,是,就那地方。”我點頭。
浩宇奇道:“你去那裏做什麼?那裏都是些舊書之類的。”說到這,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壓低聲音繼續,“你是不是要到那裏去查查有什麼秘籍法術書之類的?”
我哈哈大笑幾聲,饅頭沫子噴出去老遠,笑完做一本正經痛心疾首狀教育被我口水洗過臉正忙不迭找東西擦的浩宇,說:“你也忒小瞧我家祖傳絕學了,我就憑一隻木劍走天下,降魔除妖所向披靡,哪裏還用著其他旁門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