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聲,伴隨我度過無數個枯燥的練功夜晚。每當我心緒不寧時,聽他一首深情慢曲,比背誦一遍心經還管用。
想不到竟然還有機會重溫,歌畢,酒吧裏頭沸騰起來,眾口嚷著,“再來一曲,再來一曲。”
我沒有再聽下去,轉身慢慢離開。歎著氣,對自己所從事之事頓起無限不舍。
來到僻靜無鬼處,我喚出柳兒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番,柳兒邊聽邊點頭,末了有些擔心,“那,天師不會受柳兒牽連吧?”
“不會的,”我心裏沒底的安慰著,跟著砌詞叮囑,“隻是我要脫肉身,如果脫身時間太長,我可能就要常駐陰間。而你要是被鬼差捉到了,會被閻王爺定個不小 的罪。
甚至會連累你家少爺,他先前走的是玉橋,投的是貴胎,要是閻王爺一生氣,把拉回去重新判,轉投賤胎受個一世苦也很有可能。
此行甚險,一個不好就會禍 及我們三人。所以,你一旦和你家少爺話別後即刻便要離開望鄉台。切記切記。
我的計劃很簡單,悄悄帶柳兒潛至望鄉台,然後我露麵,把守橋鬼差給引走,然後柳兒去和少爺來個鵲橋會。
草草估計,留給柳兒和少爺的時間應該會很短,短到頂多也就抱一下,親一下,最後說個再見。看慣了霞每次和浩宇依依惜別的場景,這是我最擔心的。
“柳兒記下了,”柳兒神色很是堅定,“柳兒隻是想再見少爺一麵。”
脫肉身雖然是個冒險的事,但此次不是去和陰靈打架,其危險係數已經大大降低。所以我現在擔心的是,在我靈魂出竅這段時間,誰來幫我保護肉身。
我本想先回 酒店再作打算,但陰埠挨著鬼門關,是此行最近的路。跑來跑去過於麻煩,況且,這樣也節約時間。看來,這事還是得找老顧幫忙,希望他口張小一點,別咬我太 狠。
說起老顧,也是個可憐人,顧氏福祉太爛,命中注定無貴無富,一連十幾代都如此。後來老顧家不知哪個祖宗入了閻王爺的眼,當了幾年差,見後代在陽間過得太慘,就用當差修的那些功德向閻王爺換了這個在陰埠當守門人的好處。
這陰埠雖然是鬼差消遣場所,但位於陰陽兩界間,亦吸引了不少修道人前來打探消息、尋個靠山、求個幫助,或者套套近乎等等等。
往來的鬼老顧是管不到的,但 仗著個能幫陽間人開門這麼一項技能,已經從我們身上賺了不少好處。
隻是在這個不陰不陽之地,體質受了損害,一輩子不能親近女色,成家立業從此跟他無緣。因 此老顧在其族中雖然德高望重,卻形影孤吊。
用自己的不人不鬼賺來的錢,慷慨讓別人去花,實在高風亮節。
我沒跟老顧細說我的計劃,隻是說要脫身帶個朋友去陰間,肉身要放在他這裏一下。老顧上下打量我一陣,笑咪咪的說,“好啊!”我支楞著耳朵等下文,果然聽見他的開價,“5000。”
“你怎麼不去搶啊。”我氣。
還沒氣完,老顧又跟了句,“一炷香時間”
我一口氣噎住。
“隻管提供地方給你放,不管護,要是你的身體出了什麼岔子,做了鬼莫怨我。”老顧繼續開價,最後翻著白眼問,“怎樣?”
“成交。”沒別的辦法了
老顧帶我來到他的雜物間,裏頭一堆亂七八糟東西,隻有中間一塊空地容身。他鑽到雜物裏頭翻了翻,翻出一隻破舊香爐,扶正了,跟著摸出一支香來,遞到我跟前。我揚眉訝異,“你幹嘛?”
老顧老實不客氣的吩咐說:“來,施個法,點燃了它。”
“這就開始了?”我驚道:“我還沒準備呢,你就開始收費了?”
老顧嘻嘻一笑,“你要準備多久是你的事,我隻管收錢。”
我無奈,幫老顧點燃了香。老顧卑鄙的在把香插進香爐的時候不忘鼓嘴吹了一口。怒啊,拿香計時什麼的真是太不科學了。
待老顧走後,我將周遭雜物掃到一邊,然後盤膝坐下,先把柳兒喚出,讓她等我一等,跟著閉眼念出竅訣。此時心平氣和口訣一個字沒忘,念完後靈魂起身,掙紮一下,脫了肉身那柔軟帶韌的殼。
體重全無,飄在半空,滋味甚妙。
我背對柳兒,對她道,“來,附過來,合了體我才好帶著你走。”等了會沒覺她附上,卻聽一聲低低驚呼。回頭看去,見柳兒飄搖在半空中,滿臉驚色,“天師,我附不上來,一靠近你就被你彈開了。”
這是我修道靈力之故,太強,她抵受不住,我把這點給忘了。於是朝地上點了點頭示意道,“那你還是附上那隻鴨子吧。”
柳兒附上鴨子,扇著翅膀飛了起來,我拍拍我的左肩,“來,停在這裏。”她飛了來,小心停落,忽而一搖,眼看就要穿過我的魂體落在地上,我忙凝聚靈力托住。沒有肉身真是麻煩。
之後便帶著柳兒出門,經過老顧身邊時,跟他說了句,“托你照顧了,我的肉身要是毀了,就隻能付冥幣了。”然後在老顧提出抗議前飄出了門。
出門來但見一片灰蒙蒙,周遭景物變得影影綽綽扭曲變形看不真切。俄而一點昏黃亮光在前方幽幽燃起,細如黃豆,柔和溫暖。
柳兒抵受不住誘惑,脫離了鴨子朝那光飄去,我及時一掌將光劈散。柳兒停下,回神驚問,“那是什麼?”
我答,“那是引魂燈,跟過去了就是陰陽道。如無勾魂使帶路,我們這樣的遊魂會被直接抓去見鬼判,到時脫身就難了。”陰陽道專為那些壽限未到而枉死的鬼而設,它們都得在那等著,等到了時限才有鬼差來接它們過鬼門關。
“那現在怎麼辦?”柳兒有些焦急起來。
“等等,等個勾魂使就好,我們可以跟著它。”我回,跟著抬抬左肩,“回來吧。”我平時頂多隻在陰埠出入,冥府可從沒來過,需要找個鬼來給我指路。幸好祖奶奶愛嘮叨,沒少跟我描述地府樣貌,因此大概的地形我還是略微有所了解。
不一會兒,身邊出現不少頭戴高帽的招魂使,搖著幡,個個身後都跟著新死的鬼魂。我挑了個領著一個老頭鬼的招魂使,念了避咒跟在它們後頭。
一路很是熱鬧,男鬼女鬼,老鬼少鬼,各式各樣的鬼,在各樣招魂幡的指引下飄著飄著走,穿過陰埠小街來到鬼渡碼頭。碼頭停著隻竹排,排上空空,看來剛渡了一船鬼回來。我緊緊挨著老頭鬼上了竹排站好,不一刻排上便滿了。
忽而後麵起了喧囂,有勾魂使嚷著怎麼上不了竹排了。渡船人伸著手指開始點數,點完後奇道,“不是還應該有兩個空位麼?”又試了兩次,還是不行,且找不到緣由,隻好作罷。
竹排靜靜幽幽浮動起來,順著水流,一直過岸。我跟著眾鬼離船登岸,飄上數十級台階,一座城樓赫然出現,城門上掛著巨大一塊匾額,上書,幽冥地府鬼門關。
此時城門大開,門前一溜鬼排成一長排。我不敢再跟在老頭鬼後頭,一排鬼中空了兩個空位看上去未免太顯眼,恐會引起看守城樓的鬼王的注意。我飄到大門外,尋 到機會閃身進去。
柳兒似是緊張,在我肩頭輕輕扇了扇翅膀。
進城後遠遠看見一條長河從天而降,河水做血紅之色,陰氣衝天。仰望看不見源 頭,貫泄做一眼深潭,繼而越過雕著獸頭的墨玉欄一路奔向莫名之地。
走近後能不時看見一張張痛苦不堪的麵目在河水中出現,還有人伸著手徒然扒著欄杆似是不肯 被水帶走。這便是祖奶奶跟我說過的,血河池之源了。
我順著河流方向而行,沒多久便來到了奈何橋邊。
一個孤島落在血河池中央,六座橋將彼此兩岸相連,分別為金、銀、玉、石、木、板,意指來生從貴到賤由富到貧。
橋兩岸各守一對鬼差,一共四隻,六座橋就是二十四隻。再加上還有押著魂魄投生的鬼差絡繹不絕而來,我要麵對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麼多。
這,麼,多。
退堂鼓在我心中當當當當敲響,繼而想起朱婆對我的評價,說啥來著,好像是沒什麼本事還愛逞能之類的,我不得不佩服他,雖然刻薄且無德,但很貼切。我現在可不就是在逞能麼。
我之前的計劃似是行不通,我這一露麵、一生事,在這麼多個鬼差的圍攻下,能逃多遠?自己逃不出去也還算了,柳兒一準讓鬼差一並逮了。這樣一來,我不但沒有幫她把心願完成,還連累她在閻羅王跟前被定大罪,可真是幫了個大倒忙。
怎麼辦?
突然柳兒不知為何激動起來,扇著翅膀就想脫離我的身體,我忙將她按住。她一飛開,我的咒語對她將失去效用,這便是在鬼差麵前直接現形。
跟著發現讓她激動的原因,原來是玉質奈何橋那頭出現一個男子身影,做遊離無主狀,飄來蕩去。
一百多年啊,兩人分離一百多年,此時終於有機會一述衷腸,卻?
我暗歎,決定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