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顧得上呼吸一口空氣,便頓覺騰騰熱氣迅猛將我包圍,一層粘汗立時逼出。拎著我的小包裹,順著出站人流離了火車站,鑽入一輛等客的出租車裏。
半禿的司機大叔扭頭看我一眼,“小姐,去哪啊?”
我報了胡婆給我的地址。
司機大叔一聽大皺著眉,眼珠子轉了轉,回說,“沒名字老胡同?小姐,開玩笑吧,我土生土長H市人,開出租開了20年,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嘛.”
我‘唵?’了一聲,胡婆雖然有些瘋瘋癲癲,但做事還是靠譜的,沒道理給我一個錯誤的地址。我隻好好意求教,“那怎麼辦?”
“那附近有什麼高樓大廈沒有啊?”司機大叔問,“或者靠近什麼路?”
我搖頭表示不知,於是司機大叔直接嫌棄我了,“要不小姐你還是換輛車吧。”
我繼續搖頭,“您開了20年出租了還不知道那個地方,我看,我也找不到知道的人了。”
“一喲,你的意思是?”司機大叔調門高聲喊道。
起來,斜著眼看著我,眼白比眼黑多,大概覺得我耽誤他做生意了於是不滿了。
我建議,“要不這樣吧,反正這裏我也沒來過,不如你帶著我在城區轉一圈,走哪算哪。”
“走哪算哪?”他繼續斜眼看著我,但和善了許多。
“走哪算哪。”我肯定,“車錢照付。”
“一喲,好咧,姑娘”大叔一踩油門發動了出租車,“咱這個H市,景色風光沒的說,你這步是走對了,坐我的車也坐對了。”
瞧瞧,把剛才趕我下車那事全給忘了。
一路上大叔嘴皮子不停盡心盡職當向導,一會兒指指這裏,“看那個樓,咱這片最高的。”,一會兒指指那裏,“商業街在這,想吃點啥買點啥,上這來吧姑娘,什麼都有。”
說著,車開到了湖邊。
好大一個湖啊,沿湖一路都是亭台樓閣,映在水中兩相生姿,看著真是愜意極了。
大叔開始誇起湖來,誇了十幾分鍾,詞兒都沒重複,真是好口才。
半個多小時後,車繞湖一周,準備離開時被車禍堵在一條窄道上。我打量四周,這裏是一片林區,樹高幾十米,看著挺幽靜的。
一道黃牆掩映在碧翠的林葉中,引起了我的興趣。“那裏有個廟嘛。”我說。
司機大叔跟著瞄了一眼,答曰,“那是老廟,新廟搬到山上去了,香火好得很,求什麼都靈。”
“那這廟就被棄了?”我好奇。
“沒有,”大叔真是百問百答無所不知,“裏頭住了個老和尚,帶著一個年輕和尚,但是不對外接待香客了!”
車慢慢的挪著,挪著,終於擠出了出了車禍的十字路口。
“一喲~好慘咧~”司機大叔搖頭歎氣,“那麼好的車,撞凹下去那麼一大塊!”
我跟著看去,一輛大奔撞上了一輛公交車,不過沒人受傷,大奔車主和公交司機正麵帶晦色兩兩相瞪,應該是在等交警來處理。周圍還擠了好些不知道是看熱鬧的還是公交車上的乘客,嘰嘰喳喳一團亂麻。
穿過幾條街,出租車拐上一條很寬闊的馬路,看著很新。開著開著,周遭房子變少了,甚至出現了一塊一塊的農田,我問,“咱這是到哪了啊?”
“新區大道!”司機大叔豪邁的回,“我帶你去我們新區看一看,那裏剛開發,路可寬了,房子可新了,還有好多市民公園,進去不要門票。就是,人還有點少。”
“別別。”我趕緊阻止他,“我不去那,你還是給我拐回城裏去吧。”
“城裏好看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啦!”司機有些為難的說。
我回憶了一下一路的風景,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不由追問,“城裏都逛完了?”邊說邊瞄了一眼計價器,已經快蹦上200了。
“嗯!”司機大叔點頭,隨即又道,“還有老城區沒去。那裏你不要去的,亂啊,還髒,而且路也不好走。”
“就去那看看!”我立時有了主意。
“一喲,那裏路不好走,哎。”司機大叔強調了一句,“太窄了,過不了小車的。”
“那你幫我停附近就好,”我回,“我自己走進去,正好順便吃點東西。”
現在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我還真有些餓了。剛才聽司機大叔介紹H市的風味小吃,已經饞的我滿口口水跟壞了的水龍頭似的流個不停。
“那也好,老城區那就有個百年老點心店,很有名的。”司機大叔好熱心,“我就帶你去那裏吧。”
下了車,付了232塊的車資,在等著計價器打印車票的時候,我將一上車就想跟司機大叔說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大叔,花點錢再去請個玉觀音吧,玉碎了就沒靈性了。”
大叔一愣,然後伸手拾起掛在車後鏡的那枚白玉觀音墜子,一道彎彎曲曲的裂紋在觀音臉上劈過,他粗短的拇指劃過那道裂紋,訝然回問我,“這個?”
“嗯,嗯。”我點點頭。
“這不是我的。”大叔道,“是我的夜班司機掛的,他跟我說別取下來,是他小姨給他保平安的。”說著,將車票和找的零錢一並遞給我。
我接過車票和零錢,想一想還是開了門準備下車。司機大叔突然喊住了我,“哎,姑娘,我給你一張我的名片吧,你要是還想到處轉轉、看看,就給我打電話,我們一回生二回熟,下次直接談個價好啦。”
“唵?”我有些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大叔繼續笑眯眯,遞過來一張名片,“放心啦,一定有優惠。”
我明白了,接下名片時忍不住點頭讚了句,“大叔,你不發財沒天理啊。”
從車裏空調環境來到炎熱的夏陽底下,我被熱得頭暈腦脹,遂一頭鑽進老店裏。
店堂很大很明亮,店裏好熱鬧。而且,那司機大叔沒誇張,這家店真得很有名,因為我一下就看見一堆人,熱熱鬧鬧擠在一起,占了老店大半壁江山。
一個頭戴明 黃色太陽帽皮膚黝黑的姑娘搖著手裏的小旗子正扯著嗓子做著介紹:“這家店,已經一百四十一年了,當年乾隆爺下江南,每次都要到這裏來點幾個點心,邊吃 邊讚,直說皇宮禦廚也做不出這麼好吃的點心。”
我忍不住想,141年前是什麼朝代,是乾隆爺的王朝麼?
我選了個空座,坐下,等了一陣沒人理我。看來服務生們都很忙,我決定自己為自己服務。菜單就夾在桌麵鋪的玻璃板下,我支起下巴瀏覽起來。
點心的名字都起的很好聽,很詩意,很古色古香,就是不知道說的是啥,比如說,‘千層雪’,‘銀絲卷萬花’,‘葉黃留香’,看完後,我一頭霧水。
好在小旗子姑娘開始做起食物介紹來,我留神聽,然後選了幾樣。選好後,我揚手招服務生,手舉到半酸,終於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我。
點完了餐,我有些不放心的問服務小妹,“要等多久?”
小妹笑吟吟的,一張口就是一個‘一喲’,看來這詞在H市使用頻率頗高,人人都愛這麼表示感歎,“現在正是飯點,小姐您瞧,大堂都滿了,包廂也滿了,你至少要等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在我能容忍的範圍內,我遂道了謝。
服務小妹臨走前給我端來一壺涼茶,甜甜苦苦的,味道不錯。我邊喝邊四下打量,看看老店裏頭,看看窗戶外頭。沒什麼花頭好看,我目光重新落回桌麵,琢磨起點心名字來。
上百種點心,上百個雅名,現代的人哪有這個心思這個耐心?沒準真是經過了一百多年積攢下來的。
可惜我不是個雅人,琢磨了一陣就喪失了興趣,然後注意到菜單的右下角有一個地圖,某某路、某某巷,顯示著老店的方位,接著我看見一個地名,‘老胡同’,根據顯示就在老店背麵。
我正想著這名字挺有趣,忽而心裏‘咯噔’一下,想起我給胡婆打電話時的對話來。
胡婆說,“那地方在老胡同,你到那就知道了,胡同裏就一個宅子。”
“哎,哎。”我追問,“啥老胡同?”
胡婆解釋,“沒名字的老胡同。”
我明白的點了點頭,“噢,沒名字老胡同啊!這名字挺有趣的嘛。”
胡婆咯吱咯吱的笑了,“可不是嘛,老地方老名字。”
看來是我自作聰明的誤解了胡婆的話,胡婆跟我說的地方,就是老胡同,幸好幸好,走了點彎路還是讓我繞回來了。
我心情大好。耐下性子等點心上了桌,慢慢品嚐。
胡婆介紹的生意,大都相當不錯,事少錢多,比如說看個風水選個址,調個布局鎮個屍等等等,這個也差不多。
據胡婆介紹,H市有個有錢人——很有錢很有錢很有錢的人——的祖傳老宅文革時期被收了,被改做紅衛兵臨時辦公室,於是裏頭頗發生了點造孽的事情,冤死了幾個專家學者文人等。
文革結束後,老宅便被政府收歸國有,該有錢人花了金錢走了關係終於把老宅給要了回來。本打算將老宅裝修一下後自己住,結果宅子裏聚集了許多陰魂不散之客,裝修隊嚇跑了好幾批。有錢人無奈,找到胡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