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青轉過頭看到這些的時候,他竟然無法做出驚恐的表情了。隻有一頂被血染紅的帽子,搭在張昭的脖子上。
回到房間,李青翻出張昭送他的蘋果機,毫不猶豫地拋向了空中。
這時候李青的手機響了,是公司的電話。
“喂,喂,喂。”
電話中傳來一陣陣風的呼嘯。
臨近中考,班主任希望那幾個成績靠後的女生報考市區那所三流技校,一來為了升學率,二來她也能從中抽取一部分好處。
這些人中間,一個叫小一的女生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她的素描人像超越了牆上所貼的曆屆最優秀作品。
這讓她的同學妒忌不已。她們在背後開始議論:“這個人真能裝。”
“可不是嗎,平時還說懶得畫,鬼信呀,虛偽。”
“哼,她以為自己是達芬奇嗎。”
“美術老師也太偏心了吧,為什麼老教她。”
“還不是因為她漂亮。”
每次,小一背對著都能很清楚地聽到這些話,甚至她還知道她們說話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肢體動作。有時候,惟一和她親近的小雅看不下去了,想要替她爭辯,小一都拉住她,輕輕地搖搖頭。
“你呀,幹嘛這麼容忍。”小雅氣得把2B鉛筆摔在了地上。
一個月後,小一與小雅順利考上了技校。
這天以後,那幾個背後議論她的同學像見到了瘟疫似地,躲得她遠遠地,似乎,再也沒有聽到過她們對於小一的評價。
她們永遠都會記得,素描測試的當天,在她們全神貫注勾勒人像的時候,那鉛筆不由控製地畫出小一的長發,小一的眼球,然後嘩地一下,畫麵上的小一張開血盆大嘴,露出兩排獠牙,幾個人“啊”一下丟掉了手中的筆,似是被咬了一口。
此時的小一,剛完成自己的作業,看著畫紙上那晶瑩剔透的臉,小一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她看到考官檢查那幾個女同學的作品,認定他們畫麵一模一樣,屬於作弊,取消了成績;她看到在學校的美術室,那個禿頂的中年美術老師用手撫摸小一的作業,嘴裏說道:“小一啊,你的臉蛋真柔軟,比我摸過的任何學生的臉蛋都要好。”她同時也看到,班主任正伸手接了技校校長遞過去的信封。
小一注視著自己的作品,作品裏的人注視著外麵的一切。
我的單身公寓在市郊一處並不熱鬧的地方,夜晚鮮有來往車輛滋擾。對於這樣的居住條件,我很是滿意。
我的房間在頂層,自認為在這些小高層的建築裏,頂層是最安全的。不過近來有新聞報道說,因為底層的人家被偷得差不多了,小偷們開始惦記我們這些住在高層的人家,要命的是,他們已經通過各種匪夷所思的方法達到了這種攫取的目的。
所以我這段時間也並非高枕無憂了,晚上睡覺總是莫名地醒來。
現在我就醒著,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次了。我伸出手向床頭櫃摸去,上麵放著一瓶安眠藥。奇怪,原本一摸就有的藥瓶現在卻怎麼也摸不著了。
難道我放在別的地方了嗎?我的手在床頭櫃的方向掃蕩式地抓了一遍,上麵空空的,似乎什麼都沒有。
我不得已將腦袋轉過去,眼睛已經習慣了黑夜,所以我不開燈也能看到床頭櫃上的景象,確實沒有任何東西。去哪裏了,去哪裏了?難道賊們連這個也不放過?
我打開燈,事實上我晚上很少開燈。我不太喜歡這種綠油油的光。我打開燈不是為了找藥瓶,現在我確信我的藥瓶被偷了,也就是說,賊們已經來過了,趁我熟睡的間隙。我必須打開燈,告訴鄰居們。
我敲開了隔壁張阿姨家的門,張阿姨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我敲了幾遍才看到她家窗戶亮起綠油油的光。
她瞪著眼睛問我什麼事,我將藥瓶被偷的事跟她講了一遍,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後來幹脆掉了一隻出來,我撿起她的眼珠還給她,說道:不管怎麼樣,阿姨你也小心點,你家昨天那些禮物都藏好啊。
張阿姨將眼珠塞回眼窩,隻見一行暗淡的血水流了下來,她伸長了舌頭告訴我,放心吧,我都藏好啦,我看見她的舌頭上爬滿了青苔。
隨後我陸續敲開了另外幾戶人家,一一告訴他們最近很危險,趕緊將家裏值錢的東西藏好,賊們很無恥,連我的藥瓶都要偷,想不到還有什麼不能偷的了。
此時已過半夜兩點。這一片住宅區除了草蟲聲和風聲,再無聲響了。我即將躺下的時候,張阿姨竟來敲我的門。
阿姨,怎麼了?我問。
我們始終覺得不放心,現在的賊太精太狠,大夥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天開始每晚都開燈睡覺,起碼他們對這個還是怕的。張阿姨剛說完,身子往邊上一閃,我看見附近幾戶人家屋子裏都亮起了綠油油的光,就像深夜裏的一隻隻螢火蟲。
你別說,鄰居們的提議很有效,幾天之後的城市晚報上說,清明節期間盜墓嚴重的半山公墓近來狀況好轉,有群眾反映曾在夜間看到該墓地亮起很多鬼火。市科學院專家解釋說,群眾看到的不是什麼鬼火,隻是螢火蟲。
不管外界如何議論,我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長安苑坐落在J市城鄉結合部,這裏的房子都按單身公寓的規格建造。每到夜幕拉開,小區外邊的路旁滿是燒烤小吃的流動攤,每個攤前都掛著一盞燈泡,發出昏黃的燈光,一根根油膩得發黑的電線從小區內的一些人家裏伸出來,乍一看像一條條巨型的蜈蚣。
與傳統的單身公寓不同,這裏住的大多是一家三口甚至四口。這一天夜裏,黑胡子的老婆在自家房裏嘶吼:“她爹,你咋還不去找工作哩,咱妞都快餓死了。”
“吼你的屁呀,臭娘們。”黑胡子的心情很不好,不單是因為家裏快沒飯吃了,更因為房東就要來催房租了。
長安苑的人家大多都是從外省來J市打工的,他們租住在這裏,一是因為這裏的租金相對市區便宜,二是久而久之這裏成了外來人在J市的聚居地。用黑胡子的話說,就是老鄉之間也有個照應。
樓下燒烤的香味一陣陣地湧上來,湧向女兒和媳婦的鼻孔,也湧向黑胡子的鼻孔。
內心的煩躁、憂慮夾雜著胃部的疼痛和口腔裏唾沫的增多,促使黑胡子用更大的嗓門向媳婦吼道:“你他媽的少跟老子囉嗦,待會那老太婆就要來收租了,快給老子想想辦法。”
“辦法?能有啥子辦法?誰讓你賭牌把工作丟了?現在好了,娃娃就要餓死了,我也要餓死了,你是不是存心不讓咱娘倆活呀,哎呦,我真是做了什麼孽呀,我還以為來這兒享福來了,卻肚子都填不飽呀,還是老家好啊。”
黑胡子平生最討厭媳婦的這種腔調,他一看媳婦又嚎叫起來,順手抓起個空碗砸在地上,嘴裏咕噥一句,去你娘的,然後將門一摔走了出去。
夜色下,長安苑門口的燒烤攤越擺越長,宛若一條通紅身體的長龍,烤魷魚、肉丸子、牛排羊排火腿腸的氣味紛至遝來,不停地敲打黑胡子幹癟下去的肚子,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一首首韻律感極強的曲子不停地捅向肚子,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從頭走到尾,黑胡子的火消了一層,他琢磨著家裏媳婦的神經病也應該好一點了,便打算回家去,生活還要繼續,租金總得想辦法交上吧。
走到公寓樓下,發現圍著一大堆人,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議論些什麼。自打來到這個城市,黑胡子漸漸習慣了人們的八卦,雖說這個小區住的都是像他一樣的外來人口,但這些外來的人們,和天底下幾乎所有的人一樣,喜歡看熱鬧,喜歡說八卦。
聽聽他們說的,你就知道有多無聊。
“這小孩就是活活餓死的呀。”
“是啊,這個爹真是狠心。”
“哎,找不到工作還是回家賣紅薯得了,留在這裏就是浪費生命。”
“這麼高掉下來一定很痛吧。”
聽到這幾句話,黑胡子的臉色立馬變了,他奮力撥開人群,嘴裏嚷著“滾開,都給我滾開。”他衝進人群的最裏麵,看著地上躺著的孩子,兩眼一濕,鼻子一酸,就要哭的刹那,才發現地上的是個男孩。
他娘的,不是我閨女。黑胡子站起身,朝著樓上罵了一句:“他娘的,什麼男人啊,連自己的娃都不要了?”說完衝出了人群,頭也不回地直奔樓上。
約摸半個鍾頭後,房東阿姨敲開了門。
“哎,你們上個季度的房租應該要交了,我來算算,一共是?”房東阿姨燙著頭,戴著一副老花鏡,手裏還拿著本子和計算器。
黑胡子和媳婦站在跟前,一個搓著手,一個嘴裏囁嚅著,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嗯,一共是一千兩百三十二塊五毛。咦,你們電這麼省的啊,我要看看電表,你們不會偷電的吧,這樣子不行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