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奮力地爬,血淚掛了滿臉,他摸到了妻子的腳,摸上了她的腿。
茂輝猛推,將一個猶自奮力抽手的家夥推到一邊,讓出位置,讓男人爬過來。
“你幹什麼?還不幫忙?”那家夥氣憤地喊。他看不見這對慘死男女,不知道那男人差一點兒就要往他身上爬。
男人呀呀地哭著,那聲音鑽進茂輝的耳朵,一聲一聲都是淒厲的悲鳴。茂輝驚懼之餘,也感受到了濃厚的哀傷。突然他見到門外人影一晃,一個女孩站在門外,卻沒遮住自廊道映入的光。
是娜娜。娜娜輕巧地走進屋裏,看了看茂輝,輕歎口氣。她走至六人之間,扶著女人的腦袋,微微上抬。
壓著六人手指的腦袋抬起,六人同時向後摔倒,這才回過神,爭先恐後地往外逃。
娜娜拉過了男人的手,將他拉得更近,將他妻子的身子微微朝他推,讓他摟著妻子的肩頭。
成衣商妻子仍大睜著眼睛,流露出說不盡的怨恨;成衣商男人則緊緊擁著妻子,張大了口,滴落下充滿怨念的黑血。
“你還不快走。”娜娜牽起茂輝的手,將他往外拖。
娜娜將茂輝拉到了角落,輕輕地說:“你知道嗎?大家給你麵子,才沒傷害你那些同事。他們無禮得過火了。”
茂輝不知是什麼情形,喃喃問著:“給我麵子?”
“是呀。”娜娜輕聲說著,“你替大家打了那個惡人一拳。”
茂輝靜默著,突然抬頭問:“娜娜,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老先生,在找他的女兒,他女兒的名字叫小娟。”
娜娜不等茂輝說完,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巴,淡淡地說:“那個老先生是我爸爸。小娟是我。”
娜娜靜靜地說著自己的事。
九年前,她生了一場病。她本以為自己會漸漸好轉,還在記事本上替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希望這充滿朝氣的名字能給她帶來好運。然而,她終究敵不過病魔的糾纏,在某晚突發的病況之下,與塵世告別。她死後的靈魂仍在世間徘徊,偶爾也會返家探望年邁的雙親。
兩年之後,那場大火奪去她的雙親和整層樓所有鄰人、員工的生命。她和大火中枉死的靈魂在每年的法事中被安撫沉睡,年複一年。
直到這一年,她和整層枉死的怨靈,才隨著法事遲遲未進行而蘇醒。
娜娜並非慘死於大火之中,因此心中的怨念沒有大樓中其他怨靈那樣深,她在大樓各處漫步,想替這些不能安息的靈魂做些事情。
後來,她認識了茂輝。
“過了今天午夜,就是鄰居們的祭日,他們心中的恨到達了極點,你不應該來的。我知道你有工作要做,但無論如何,今晚接近淩晨直到明日日出之時,不要出來。”娜娜輕輕拍了拍茂輝的手背,和冰霜一樣的冷,“我會盡力安撫那些可憐的鄰居,陪著他們度過悲傷的一日。”
娜娜說完,轉眼便不見了。五樓廊道之中,還隱隱可見許多身影,有些比較清晰,有些較為模糊。
茂輝歎了口氣,茫然地上了樓。大樓裏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可是,他還要加班。
廊道之外冷冷清清的,茂輝大步向前走,走至樓梯口之際,看到那裏陰惻惻的。茂輝陡然一驚,看到五樓樓梯間到廊道的牆壁、地板、天花板等,全都成了黑漆漆、紅殷殷的一片。
在住戶祭日即將來臨之時,火災現場漸漸地還原出原貌。
茂輝驚駭得全身發顫,他此時可不是在夢中,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現場。他看了看表,十一點四十分。
前頭廊道之中,出現了一群一群的受害住戶的怨魂,每一個都是焦的,有些頭臉變形,是逃生之時互相踩踏所造成的。茂輝額上的汗滴不停地滑落,他假裝什麼也沒見到,踩踏過漆黑一片的地板。兩側的公司招牌都是七年前的。
住戶們漸漸圍上茂輝,茂輝急得大喊:“不是我害死你們的,我還有工作要做,別妨礙我做事!”
那些住戶眼神空洞,仍圍在茂輝左右,有些還伸手去拉他的手。茂輝撥開那些抓來的手,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他見到那小孩子緊跟在他背後,拍著一個皮球,那皮球也是焦黑色的。小孩子嘻嘻笑著,不停去抓茂輝亂甩的手。
眼前的那一端,成衣商那戶門上鎖著鐵鏈,門轟隆隆地響,裏頭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半邊臉焦黑的小孩揪住了茂輝的胳膊,抓得死緊,怎麼也不肯放。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茂輝狂甩著手怪叫著,終於奔到了這一端的樓梯間,回頭看去,住戶的怨靈們佇立在樓梯間之後,仿佛害怕著什麼一般。茂輝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便是自己身旁的廁所。廁所裏頭紅殷殷的,閃動著燃燒的氣息,有非常強烈的戾氣在裏頭衝撞。
“叔叔,叔叔,好燙,好燙,救救我,不要丟下我。”揪著茂輝手臂的小孩落下了眼淚,沙啞地哭著。
茂輝一愣,廁所裏突然卷出一隻手臂,那手臂也是焦黑一片,還燃著微微火光。手臂晃了兩晃,要抓茂輝,茂輝低身一閃,那焦手沒抓著茂輝,卻抓著了小孩子的腿,將那小孩倒著拎了起來。
同時,那手臂之後的身子和頭,也露出了一大截,像是個身形高壯的漢子。那燒焦的漢子吼叫一聲,口中燃冒著紅色的火,甩動著手上的小孩子,仿佛在對廊道間的住戶叫囂。
“壞人,你為什麼要燒我們,壞人。”那小孩被焦黑漢子提著,尖聲哭叫,伸手去拍打那漢子。
茂輝陡然明白,廁所裏這個凶狠的家夥,是當時夢中所見的那個放火之後被大火波及的地下錢莊成員之一。當時他身著大火,逃入了廁所,被燒死在裏頭,自此成了這大樓裏凶狠的惡靈之一,嚇傻小徐和將女孩抓進廁所的,都是這家夥,這家夥比其他住戶怨靈更為凶惡。
“叔叔救我,叔叔救我。”小孩子胡亂掙紮著,大哭大叫。後頭的住戶似乎對這奪去他們性命的凶神惡煞仍然有所悸憚,隻能憤恨地張大嘴巴,發出陣陣詭異的哭聲。
茂輝本想趁著這些怨靈互鬥之際趕緊下樓,但一聽那小孩哭喊,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又給撩了起來,大叫一聲:“別怕!”
跟著便一個跨步上去,雙手抓住了小孩的雙臂,和那燒焦凶鬼互相拉扯起來,就像先前搭救那差點兒被拖進廁所的女孩一般。
茂輝隻覺得身子漸漸被拖進廁所。那小孩咿咿呀呀地哭著,一隻腳不停地蹬。
茂輝突然覺得腰身被抱著往外拖。回頭一看,是一個大嬸的怨靈抱著他。那大嬸的兩隻眼睛汙濁暗黃一片,那是在濃煙之中強睜著眼尋找孩子之際被熏瞎了的。大嬸張開嘴巴,淌出血來,喃喃哭著:“放了我的兒,放了我的兒。”
大嬸之後,撲上來一個大叔,也揪著茂輝的肩將他往外拖。跟著更多的怨魂湧來,七手八腳地將他往外拖拉。
“就隻會躲在廁所,給我出來。”茂輝大吼著,猛力一扯,將那小孩連著那錢莊惡靈,扯出了廁所。
七八個住戶怨靈一擁而上,抓住了那錢莊惡靈的四肢,有的伸手亂扒,有的張口去咬,有的揮拳亂打。
娜娜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茂輝身後,幽幽地說:“你的朋友有難了,去找他吧。將他們都帶上來吧。”
“什麼?”茂輝正要問個仔細,娜娜又已不見。
突然一聲大震,那成衣商的門戶開了,排山倒海的怨恨鼓出,紅黑慘霧在地上彌漫,一道道染著血的黑發貼著地麵席卷而出,卷上那錢莊惡靈的四肢。圍在錢莊惡靈身邊的住戶怨靈們,猶自憤怒地踢打著他。
錢莊惡靈張大了口,發出凶惡的吼聲,但那染著血跡的長發爬上了他的臉,堵住了他的嘴,將他緩緩地拖拉。錢莊惡靈掙紮著,卻掙脫不開,隻能瞪大了眼,被慢慢地拖進了成衣商住戶之中。砰地一聲,那門又關閉了,同時傳出錢莊惡靈滲烈的衰嚎聲。
茂輝撐起身子,捂著耳朵,趕緊往下跑。四樓,三樓,二樓。他好不容易奔至一樓,看到文原正被好幾個男人壓著,其中一個掏出一柄槍,指著他的太陽穴。其他的則捂著他的嘴、按住他的四肢。
這批人之中帶頭的正是良哥,他手上也拎了一把手槍,趾高氣揚地站在文原麵前,正舉著手,要以槍托打人。
“你們幹什麼?”茂輝指著那群男人大吼。
良哥回頭,一見茂輝,猙獰冷笑,向手下使了個眼色。兩個大漢立刻上來,左右架住了茂輝。
“出來混也要講道義,文原已經準備好要還你們錢了,幹嘛這樣!”茂輝大叫。
其中一個大漢二話不說,一拳打在茂輝肚子上。茂輝疼痛欲嘔。
良哥歪著腦袋走過來,以手槍在茂輝臉上輕拍兩下,說:“你上次很猛哦,打我?這筆帳該怎麼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