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遺失的打火機

沒有要發票、忘了看車牌,就連是哪家出租公司的車都想不起來了。

秦桑胸口翻江倒海地懊惱起來,自己本就不該來。

滿懷著這樣的情緒,說出那樣的口誤,就不奇怪了。

醒過來的時候,秦桑覺得精神好了些。腳冰冷冰冷的,收起來往沙發上一盤,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一層層的疊影間,弗洛伊德又開始說話了。

這次他說的,是遺失。

那枚遺失的ZIPPO打火機。

秦桑隱約意識到,自己從黑暗裏拽出了一根鎖鏈,環環相扣。自己一把一把拉出來的,最終會是個什麼東西呢?

遺失是有原因的,弗洛伊德說。

秦桑合上書,看著封麵上的弗洛伊德,輕輕地點頭。他燃起一支煙,塞進嘴裏。

有些人潛意識裏想要換一個新的,所以舊的東西就悄悄遺失了。自己有過這樣的事嗎?也許吧,但這次肯定不是。那枚ZIPPO在丟失前被精心地保養著,太陽會在上麵照出流動的銀光,這是無數次摩挲後的結果,比新買來的時候更合心意。

不要光想著這些,記得嗎,我還說過些別的。弗洛伊德在角落裏慢慢地說。

別的?

會遺失東西,更通常的情形,是這件物品會帶來不太愉快的聯想。

有一些鬼魂藏在心底,它們不停地叫喊:丟掉它,不要再看見它。於是在一個你不注意的時刻,身體的某個部分詭秘地做了個小動作,讓這件該死的東西永遠離開你的視線。

可是可是,這枚ZIPPO有多稱我的心,哪裏能有什麼不愉快的聯想?

秦桑嘴裏默默念叨著,低下頭去看了一眼弗洛伊德。

或許不是ZIPPO本身的問題。有些事情潛得很深,拉上來需要費些力氣。是誰送給自己的這枚打火機?

秦桑咧了咧嘴。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打火機是他自己去百貨大樓買的。

秦桑把腿放下,站起來。腿麻了,他在廳裏一瘸一拐地走了兩圈,忽的想起來,他一直沒給嘴裏的煙彈過煙灰。

見鬼,快要燒著嘴了。他連忙把煙拿下來,卻發現根本沒有點著。沒有打火機。

百貨大樓,百貨大樓。秦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確有些不情願回

憶起那幢百貨大樓。

腿部的麻木已經解除了,秦桑披起件一外套,出門把汽車發動起來。

秦桑常常自己和自己較勁,什麼鬼理論,不願想起那兒就能把ZIPPO掉了,偏偏還要再去一次買回打火機來。

車在路上跑得飛快,秦桑強打起精神,重金屬音樂在小小的車廂裏震天吼著。即便這樣,他還是有一點點的恍惚。

因為他想到了喬沁。他第一次碰見喬沁,就是在百貨大樓的大門口。

那時她是一個怯生生請他填一張市場調查表格的女大學生。秦桑老老實實地填完遞還給她,扭頭走了十幾步,大著膽子再跑回去搭訕。一年半後喬沁畢業不久,就成了他的老婆。

停好車子,秦桑走進百貨大樓。當年他遇見喬沁的時候,這裏還是很光鮮很時尚的一個地方,現在已經有些破落了。隻有人是舊的好。

不知道喬沁現在好不好。他不情願回憶起這裏,就是因為喬沁。

秦桑挑了一枚和原來一模一樣的打火機。在手裏溫熱了很久,才放進褲子口袋裏。

既然已經來了這裏,就準備四處逛一逛。他不是每天進市裏,索性多買點東西帶回去,等會兒還得去一次大超市。

他一層一層地轉著,其實什麼都沒有買。

“哎,秦先生吧?”一個聲音讓他警醒過來,發現自己站在一個衛浴用品專賣店的前麵。

秦桑疑惑地看著熱情和他打著招呼的店員,這個人,自己認識嗎?

明明有其他的顧客正在光顧這家衛浴品牌,他為什麼來和自己說話?而且他居然知道自己姓秦。

秦桑再看了這名店員幾眼。沒印象。

“那個按摩浴缸還好用吧?”他笑著問。旁邊那兩個顧客正圍著這家的浴缸打轉,看來他錯認了自己是剛買了他家浴缸的老客戶,想借著問候再做成一單生意呢。

說到按摩浴缸,家裏倒的確有一個,不過樣子嘛。

秦桑的目光掃過旁邊的浴缸,突的一陣心悸。

樣子就和這裏的一模一樣。

“喲,您忘啦,才兩個多月前的事情呀。”

回想起來,家裏的浴缸的確是新的。可那是什麼時候買的,為什麼要把老浴缸換掉,自己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秦桑覺得自己的心髒凝結起來,停止了跳動。

“不會吧,您真的想不起來了?哎對不起,要不我認錯人了,等我想想,您是住在。”好記性的店員報了個大概的地址出來。

秦桑仿佛聽見心裏什麼地方碎裂開,心髒猛地跳了一下,又一下,

然後拚了命地擂起鼓來。

他勉強向麵前的男人笑了笑,也不管自己臉上僵硬的肌肉有沒有露出些弧線,徑自飛快走開。

陽瑾再按了一次門鈴,裏麵依然沒有動靜。

他心裏越發的不安起來。

屋外的花壇裏有很多主人自種的花草,陽瑾挪開左邊的一盆仙人掌,用腳尖翻了翻下麵的泥土,然後彎腰拾起一枚鑰匙。

秦桑的忘性很大,陽瑾親眼見過這位老同學在忘帶鑰匙的時候這樣開門。

擰動鑰匙,門開了。

秦桑是陽瑾初中和高中的同學,他們的關係,放在女人之間叫閨密,當然,男人之間叫鐵哥們兒。

在斯坦福大學拿了心理學博士,陽瑾回國開了家心理診所。時常有電視台請他作為心理學專家上節目,混得相當不錯。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在診所的辦公桌前接到了秦桑的電話。

電話裏秦桑沒有詳說,隻是希望他盡快來一次,有些事想和他說。

急促的語速,有時莫名的停頓,嘶啞的聲調。並不需要動用心理學的專業知識,陽瑾都能聽出這位老同學情緒的不穩定。

是極度的不穩定,按照他的經驗,電話那頭的秦桑很可能正處在崩潰的邊緣。陽瑾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把這位很有前途的雕塑師逼到這樣的境地,他隻能盡快地趕過來。

這是幢三層樓的別墅,陽瑾把鞋脫在門口,輕輕地走了進去。

“秦桑!”他大聲喊。

一樓是客廳廚房,幾乎一目了然的格局,並沒有人。

樓梯旋轉向上。陽瑾抬頭望了望。

“秦桑。”他又叫了一聲,微微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向上走。

二樓沒有人,三樓也是。

陽瑾皺著眉回到一樓。秦桑去了哪裏?

客廳的地上掉了一本書,封皮脫開了散在另一邊,看上去好像是被人用力扔在地上的。陽瑾撿起了書和封皮,看見了印在上麵的弗洛伊德肖像。

“奇怪,他怎麼會看這樣的書。”

忽然,陽瑾聽見背後有些極細微的聲響,連忙轉過身。

對了,一樓還有個地方沒有看過。

推開廁所的門,陽瑾看見了秦桑。

好像是剛剛在按摩浴缸裏SPA完,秦桑赤著腳站在浴缸外。不僅光著腳,他身上什麼都沒有穿,水珠慢慢地從發梢往下滴,和從身上流下的彙在一起,在地上合成一大灘。

更突兀的是,一把工地錘頭朝下立在地上,秦桑用手扶著柄。

“秦桑。”按捺住想大喝一聲的衝動,陽瑾放輕了語氣說。

“阿瑾啊,你來啦。”秦桑轉過臉向陽瑾笑了笑。

這個笑容讓熟極了他的陽瑾覺得有些陌生。

秦桑卻沒有一點感覺,他仿佛正在一個很舒服的環境裏,隨意地和朋友聊著天。

“是這樣的,今天上午我去了一次新華書店。”

秦桑把這一天的經曆絮絮叨叨地說給陽瑾聽。時節已近深秋,他好像不覺得一點涼意,可是陽瑾分明看見他的皮膚上起了一個個戰栗的疙瘩。

秦桑的身材還沒有走樣,但是小肚子已經微微凸起,手臂因為工作的關係鍛煉得精瘦。此刻,隨著他敘述的深入,語氣依然平靜,拄著工地錘的右手卻越來越緊張,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來,小臂上糾結的筋肉也開始蠕動。

“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買這個浴缸,原來的浴缸在哪裏,怎麼這一切我全都不記得了。你是學心理的,你肯定知道有一種情形,

人是會強迫性遺忘的,是不是?”

秦桑這樣問道,卻並沒準備聽見任答,接著說下去:“要是有自己很不願意來的事情,有時候人就會選擇主動遺忘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連帶著件事有關的一切,都通通忘記,或者,丟棄。如果我不是正好買了那本書,丟掉的ZIPPO打火機、那幢百貨大樓以個浴缸,這一切我都不會在意。但是現同了。”

秦桑停頓了一會兒,望向那個浴缸。

“這個按摩浴缸很不錯,水流打在身感覺,就像小沁在幫我按摩。我每天都這裏麵泡很久,那種感覺,可是你知道,她兩個多月前失蹤了。”

秦桑向陽瑾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那個店員告訴我,這個浴缸,就是我兩月前買的。”

陽瑾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在冒著寒氣。

“我到警察局去報案,他們查了很久,沒有線索,我一直在想,我親愛的沁到了哪裏。現在我終於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