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親的眼光

媽媽是家裏的老大,沒讀幾年書,就輟學回家務農,下麵兩個妹妹和一個寶貝疙瘩,有時候讓她也很氣憤,但不管怎麼生氣,繁重的農活還是要幹的,久而久之,媽媽動作麻利但不細致,脾氣暴躁就養成了,直到遇到我爸,她的脾氣更是一觸即發。

二姨,第一任丈夫很會甜言蜜語,連哄帶騙的拐走了二姨,結婚沒有多久,她就開始往娘家跑,能看見的地方都是傷,那時候的傷也很奇怪,總是傷在臉上,而且還都在眼睛邊上,所以,每次她來,都會讓人想起大熊貓。

聽說,二姨孩子還沒有兩歲,終於忍不住離婚了,把孩子丟給了男家,自己可能是害怕外公打罵,偷偷的從媽哪兒拿了幾十塊錢,跑到了很遠的地方—北京,據說,在鐵道上工作時被人介紹嫁給了北京某村的一個地道北京人,平平安安的過了一輩子。

三姨,出了名的小辣椒,天不怕、地不怕,小時候開始就是獨霸一方的角色,什麼男孩子喜歡的都喜歡,什麼女孩子會的也都會,按照現在的流行語—全能人才。如此男孩子性格的她,雖然有女孩子的刁蠻、潑辣,不過她是一個很實在、仗義的人。

小時候聽媽說過,三姨是最得外公喜歡的孩子,這在當時重男輕女思想頑固的外公那裏,是很難得的,所以,三姨在我眼裏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自從爸爸娶了媽媽那天開始,不但會被女王打罵,而那群娘家人也能隨意的責罵他,也就是這點,是我跟媽對著幹的另一個理由。從小到大,我都不喜歡他們,自然,如此不受訓教的我,也自然不被他們喜歡。

最後是小舅,小舅是家裏的心頭寶,什麼好的都會第一時間給他,所以,從小他就很優越,他自己也有資本優越,成績好,人也帥。他有什麼困難,家裏的姐姐就算是嫁人了,也跟商量好的一樣全力支持他。不過,他也算是一個好人,至少對家裏的人,他完全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好兒子、好弟弟、到後來的好爸爸,這一點,是不能否認的。然而,他卻不是一個好丈夫,結婚不到兩年,就冷戰,孩子不到三歲就分居,還沒有到七年之癢就已經離婚兩年了。

後來,他功成名就,自然也沒有忘記過他的姐姐們。就算是這樣的一個好人,我也從心裏不服他,因為,他對於我父親也是一樣,揮之際來呼之際去,雖然他的方法很高超,但,我還是很討厭。

就算我們相互著相互的討厭,我的力量還是不夠的,我鬥不過他們,他們消息太靈通了,不管我有什麼小動作,沒有一會,他們都會知道,不管我跟我媽怎麼別扭下去,他們也都會第一時間趕來,就像電視裏的批鬥會一樣,批鬥著我。而這時,我的父親總是默默陪在我身邊。就算他們翻著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來‘糾正’我,我都不以為然,在那時我心裏就認定,我要堅持我自認為對的事情。而他們,在我漠視的眼裏看到了憤怒,甚至會拳腳相加,我都無動於衷,不成掉過一滴眼淚。然而,我心裏最軟弱的地方,就是當我躲在房間的角落裏舔著傷口,父親都會默默的走來,搖著頭,歎著氣,顫抖著手替我擦洗著身體上的傷口,偶爾還會有溫暖的淚珠滴落在我傷口上。我心痛了,徹底的軟了,我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流,每當這個時候,父親和我都不會說話,隻是默默的默默的繼續著……

這樣的環境裏,我養成了不服輸的性格,好強,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從踏進學校的那天開始,我就努力讀書,將來考上國內最好的大學,離開他們的視線,離開他們的控製。畢業以後在外地找一份工作,把爸爸接過來,我們兩個人生活,隻有我們兩個人。

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我有了很大的動力,在學校裏,我拚命的讀書,除了讀書其他什麼事情都不聞不問,甚至到後來,我離開時,班上有多少同學,多少老師,學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都不清楚。除了每次考試全年級第一名,會讓我露出少許的笑容,其他任何跟書本無關的事情,我都統統隔絕。

也是這樣,小學六年,初中三年,兩個人的課桌從來都隻有我一個人,而且是在最後一排的最角落的角落裏。

我原以為自己就會這麼孤單的渡過我的學生時代,可是,就在那天,夢一樣的那天,突然傳來了噩耗,讓我的夢破滅了。因為意外,父親再也不能陪在我身邊了。

那天,我隻記得,村裏裏有人來學校找我,告訴了我經過,讓我快點回家。我僵直了身體,隻覺得心掉進了深淵,瞬間就被寒冷的水搶走了體溫,真個人沒有感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是不想動,而是腳想動怎麼都動不了。

到鄰居無奈的搖著頭走後,我還是沒有動,隻是忽地轉身回到了教室,繼續念著書,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耳邊第一次傳進來了除了讀書聲以外別的聲音,有同學在議論,說:“她怎麼了,好奇怪,爸爸死了,都不回家看看的。”“她怎麼這麼冷血啊?”“她是不是親生的。”……

我隻是繼續讀著書……

突然我的手被誰拉了幾下,我從回憶裏走出來,扭過頭,看向拉我手的方向,小磊驚詫地望著我。這時,我才回過神,原來我一直愣在這裏,旁邊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著,說的話我聽不懂,但是可以肯定是在說我。

小磊繼續拉著我,說:“姐姐,該你去改口叫人,進茶了。”

我恍惚地被人攙著走了幾步,牽著小磊的手被拉開了,我突然心裏掏空了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回頭看著他,他隻是笑著回看著我。茫然間有人遞給我一杯水,再把我肩膀往下摁住,我撲通一聲跪在了用軟綿布繡好的鋪墊上,然後,被別人操控般把水送了出去,隻聽見那個男人用不是很標準的普通話說:“乖,這是給你的。”

舉在半空中的手裏多了一個紅包,我愣看了許久,這個紅包就是買我以後所有日子的酬勞,就是因為這個紅包,我就必須改口叫他‘爸’。不可以,我不可以改口叫他,不可以。我被後麵操控我的手扶起了手,接過那個不是很厚卻好似千斤重的紅包,雖然不大,卻被我緊拽在手裏,紅包菱角處紮得手心生疼生疼的,這個就是我背棄爸爸,得到的酬勞。

瞬間,我清醒了,我抬頭看著他,他笑意滿滿的回看著我,那眼裏竟然看到了熟悉的光,那隻屬於父親的光。

我又被後麵的人攙著,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在我媽麵前跪下,同樣的動作,同樣的事情,同樣的紅包,不同是,我沒有接過來。媽媽臉上的笑容開始凝固,然後慢慢收起,死盯著我。我漠視地看著她,父親才過世一年多,她就迫不及待的再嫁,而且根本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就自作主張,還對我用了一個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一個人供不起我讀書,要不她再嫁,要不我輟學。

麵對這樣的威脅,我是不會屈服的,隻因為有人跟我說,父親最後遺言是:讓我好好讀書,長大以後成為有用的人,不要像他一樣,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

我妥協了,我選擇了讀書,而她,如願的選擇了嫁人。這一嫁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此刻,人群中的議論更多了,站在我身後扶著我的人,想再一次操控著我的手,我卻始終沒有讓她再扶起。後麵的人有些尷尬,但卻很知趣的說了些什麼,接過媽手裏的紅包,塞在了我手裏,然後快速的把我扶起來,拉到了一旁,隻是歎了口氣,沒有說那些我聽不懂的話,搖著頭又融入到了人群裏。

我的心在滴血,又走到牆邊,抬頭看著天,想著:爸,我這麼做對嗎?你會認同我,支持我的吧?

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身後的腳步聲打斷了我,我低下頭,忙用手擦幹臉上的淚水,還沒等整理好,身後的腳步停了下來,又走遠了。我疑惑著想,這個小孩要幹什麼?剛回頭,就看見小磊走了過來,手裏拿著紙巾,我心裏想著,原來他是跑回去拿紙巾去了,原來他這麼細心,看著他徑直走過來,我難過的心平靜了好多。

小磊一邊把紙巾遞給我,一邊說:“姐姐,你還好吧?”

我別過頭快速的擦掉臉上的眼淚,說:“嗯,你怎麼過來呢?”

小磊放下手,說:“我來陪姐姐。”

我輕扯了一下嘴角,問:“小磊,你多大了?”

他伸出四個手指,說:“還有四個月,我就十歲了。姐姐呢?你多少歲?”

我回道:“我比你大四歲。”

他想了一下,回道:“和飛哥哥一樣大。”

我疑問道:“誰是飛哥哥?”

他說:“就是夏叔伯的兒子。”

他雖然有時候說話像個大人,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說了‘飛哥哥’是誰,可我還是沒有明白。我問:“你很喜歡他?”

他點著頭,說:“以前別人欺負我的時候,飛哥哥總是幫我忙。”

我有些不解,想小磊怎麼乖巧的男孩,怎麼會有人欺負呢?我問:“他們為什麼要欺負你?”

小磊有些不高興的說:“他們說我是沒媽的野孩子。”

他的話觸動了我所有神經,我更加憐楚的看著他,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扭頭看著我,忽然露出一個比那開得正歡的月季還燦爛的笑容,他說:“姐姐,不用擔心,我現在不怕他們了,我不但有媽媽了,還有一個漂亮的姐姐。”

我被他的話帶動著我的神經輕扯了一下嘴角,一陣沸騰的喧鬧從屋裏傳來,我和小磊同時看去,那群人正作弄著媽和小磊的爸,不知道誰那麼無聊,用一根長長的細線,拴著一個蘋果,讓媽和小磊的爸對咬,幾下媽和他都沒有咬上,那群人更本沒有放過的架勢,我別過頭,不再看她們。

我看著小磊,說:“小磊,姐姐有些不舒服,你能帶我出去走走嗎?”

他想都沒想,就點著小腦袋,光頭一樣的小腦袋。他往前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伸出他幼稚的手,拉著我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這樣你就不會走丟了。”

我雖然平靜了難過的心,但它還在滴血,而這句話就像是止血劑,讓我的心頓時沒有了傷痛,他稚幼的笑容如光陽般融化了我冰冷的心。

第一次被陌生的男生保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