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已恍然是前半生 2 旮旯裏的青春

周末,關於展源拓會不會有私家車來接,什麼牌子的車,早已眾說紛紜,甚至辦起了小規模的賭局。一時間校門口擠滿了不舍歸家的八卦人,個個拭目以待。

結果讓大多數人失望——他隻是禮貌的與身邊的人告別,單肩背著書包,接上耳機,嚼著口香糖。然後獨自向校門口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走去。

聽著耳邊的聲聲歎惋,我覺得有些好笑。我們是深受口袋言情書毒害的一代,總以為生活裏也會遇到那麼一個人,他有出眾的相貌、完美的性格、並且家財萬貫權勢顯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很遺憾,展源拓並不是這樣的人,或許這樣的人根本不存在。完美若是信手拈來,又有什麼可貴?而這並不影響他對人的吸引,很快,沮喪的女生們緩過神來,猜測著他是刻意低調、又或者勤儉節約?至不濟放下物質不談,更多的還是另一種憧憬——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他應當摒除所有幹擾,隻對一人全心嗬護。而誰可勝過千嬌百媚成為那一人?你若不拒,我便不離。

“切,那小子原來是個窮光蛋!”我的肩膀忽然搭上一隻手,那隻手的主人叫馬豁,一米八的身高,身材矯健,頭發是有些褪了色的紅。雖然稱不上校草,但他也算是個帥哥,男生麼,夠身高,不胖,不長一臉的疙瘩,都差不到哪去。他滿口不屑,雙眼卻狠狠瞪著展源拓擠上公交車的身影:“看著吧,下個星期要他好看……”

“算了吧。”我瞥了他一眼移開肩:“他和你們不是一類人,對你們的作威作福沒影響。”

“你們?”他舉止誇張得攤開雙臂,“你的意思是,你跟我們也不是一類人?陸羽芯,你是不是也迷上那小子了?”

“人家是翩翩君子,我們算什麼?”另一個男生接口,他是沈航,長得黑黑瘦瘦,單眼皮、高鼻梁,唇線利落,留著板刷頭,塗一層發蠟往上抓起,像隻刺蝟。他有些調侃得靠近我:“我們充其量是陸羽芯的狐朋狗友啊!”

“得了吧你們,別在這裏得瑟。”我斜了他們一眼,“今天怎麼安排?打算去哪裏打架劫舍?”

“什麼打架劫舍?我們那叫行俠仗義!”又來一人搭著前兩人的肩膀,開過玩笑之後認真起來:“你那幾個死黨怎麼還不出來?今晚喝酒,你們來麼?”他是米皓天,皮膚很白,標準的雙眼皮,挺直的鼻梁上駕著黑框眼鏡,顯得很斯文。可其實……他們都不斯文。

“當然啊!”我帶著一臉壞笑:“你們是受了刺激,要借酒澆愁吧?”

正說著,“死黨”們來了。她們三個相互挽著手臂,嬉笑著向我走來。走在最中間的叫徐以露,她是我們中個子最高的,身材妖嬈火爆,標準的瓜子臉,眼角微微上揚,嘴有點大,燙著微卷的大波浪長發,是個標準的性感型美女。走在她右邊的是慕容纖,身材嬌小玲瓏,發型是當年最流行的離子燙,及肩披著,藏起她小小的臉,劉海掩不住她的灼灼大眼,細窄的鼻梁和薄唇,讓她顯得很清秀。左邊的是何筱筱,她有些小小的嬰兒肥,標準的娃娃臉上嵌著兩枚深深的酒窩,說話的時候就能看見,很甜美。

“羽芯,怎麼不等我們?你不會也跑來湊熱鬧看帥哥吧?”徐以露妖嬈得挽上我的肩,湊近我的耳朵:“怎麼樣?好看麼?”她的聲音有些輕微的沙啞,卻讓她更顯性感。

“好看好看。”我調笑著:“我來看看你們幾個輸得多慘啊!”

“別說了!”何筱筱懊喪得嘟囔:“他那樣的大帥哥怎麼可以坐公交?!完全應該有人開著烏溜溜的長林肯,華麗麗得下來一排保鏢為他保駕護航啊!”

沈航勾起手指在她頭上扔下一個爆栗:“烏溜溜那是湯圓!”

一陣歡鬧之後,米浩天抽出一支萬寶路點燃:“認真點,說正事呢,去哪喝酒?”他的手指白皙修長,很藝術。的確,他會彈鋼琴,可是卻似乎並不喜歡。認識一年多以來,我隻見他彈過一次,卻為他的放棄深感可惜。他彈琴的時候,眼裏有一種很神秘的純粹,飛揚的指尖像是瀉出了靈魂的一片,又深徹、又陶醉。很多時候我覺得他並不是真的討厭彈琴,盡管在他的口中那隻是灰暗無邊的童年記憶。之所以不去觸碰,是因為恐懼。好比我不願讓人隨意閱讀我的文字,是因為它與心靈牽扯太深,稍一鬆懈,便讓人洞悉了避之不及的柔軟。

米浩天或許想要選擇更安靜的方式表達他的宣泄,即便不是,也必須更隱秘。

“既然人到齊了,當然是去老地方。”我從包裏拿出壽百年銜在嘴邊點燃:“過完一個暑假,還不知道它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我們七個推搡打鬧著向“路人燒”走去,那是一家中等規模的燒烤店,價格便宜味道也好,最主要的是,三塊錢一瓶三得利,對我們這些隻有零花錢的“酒鬼”來說很不錯。

指尖拈著點燃的煙,身邊是一群狂傲不羈的人。我習慣仰起頭,平靜得迎接路人的側目。十六歲的我們,帶著各自獨有的清高和孤傲,守著心裏特有的迷惘和傷痛,習慣性得在人前展示頹廢囂張。說臭味相投也好、說物以類聚也罷,自會有一些人不介意我們的缺陷和頹敗,然後成為朋友。我們自譽獨一無二,不甘束縛,不願屈就。下雨天不習慣打傘,不肯準時吃飯。我們找一切違逆常規的事來做,若非如此,仿佛載不下我們蓬勃的青春。我們不是好孩子,也不屑當好孩子。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恍然,這隻是人生中的一個旮旯,因為無人問津,所以肆無忌憚。無論是那些怒斥命運的憤慨,還是躲在角落無聲飲泣的哀傷,又或者叫囂著想要怎樣的人生。它們終究是被阻隔在深淵之外的桃源,當我們走出來,那一切便縮小成不值一提的兒戲。於是它們變得輕渺,然而再憶起,都變成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