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霪雨紛紛,沒有人會在滿是墓碑的山上持續逗留,但在這座墓山之後,建有一座隱密的山寨。
在叢叢樹林裏,山寨的外觀全由綠色樹木巧妙搭建而成,形成一種天然的保護效果。如果不細看,沒有人會發覺樹林內,竟然是一座占了半片山腰的綠色山寨。
在入口處一棵大樹的樹幹上,以不顯眼的方式刻著“獨龍寨”三個字。應該就是這個地方了。黑色的身影化為一道勁風,無聲無息地潛入寨內,輕易避過寨門口站崗的哨卒。
不久,寨中陸續傳出一陣喊喝與打鬥聲,一個時辰後,又複歸於平靜。黑色身影如來時般,無聲無息地離開,而假這一帶,經常進行殺人劫掠的獨龍寨,就此消失。
同一時間,京城的外一處看起來像大戶人家的府邸,一夜之間七十餘人全被滅掉,再三確定沒有活口後那些人才撒離,順帶縱火燒成一片廢墟,隻有回京後正好去向主子稟報情況的女子逃過一劫。
休息了一天,尚蓋讚覺得身體已無大礙,於是準備向東州出發,官道上一輛馬車慢慢行走,除了萬竹當馬夫,沒有半個隨從跟著。
車內安可惜身著淡紫色的衣裙,滿身的釵環首飾,頭束是現國內年輕婦女最流行的燕尾梳,看上去似殷實富足的少夫人:“為什麼要把我打扮成這樣?”
尚蓋讚一直坐在一邊看一些東西,這些是清晨萬竹特地送來的,她雖然沒有過問,但也可以猜到裏麵必然有他們此次東州之行的相關文件。
“當然是希望惜兒美美的了。”他笑著回答,眼睛還是盯著文件。
“你平時是怎麼查案的?”安可惜好奇問道。
尚蓋讚正色簡潔地回答:“辦案就是查人,查事,查動機,查所有細節。”
“如果對方不配合,怎麼辦?”她又問。
“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去分析,再去調查所有相關人,總會有人開口的。說得簡單。”尚蓋先一笑,“但是其中有不少艱難。”
“帶著一個隻懂調兵的妻子去查案,你不怕會失望回來?”
“你從來都不曾讓我失望過。”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將剛剛看完的文件推到她麵前,“如果是你來麵對這些東西,該怎麼辦?”
她隨意地看了一下, 冷冷地說:“陳大人是兩代老臣了,又是禦史,為什麼蕭昊管轄的東州出了這麼多奇怪的案子,卻沒有看到一件彈劾他的奏折?”
尚蓋讚隻笑不答,讓安可惜惱火:“看看這就是你們貪官誤國的結果。”
又來了,尚蓋讚就知道妻子不會忘記給他上政治課。
“混帳,窮人犯案小罪嚴懲,富人犯案重刑輕判,怎麼就沒人出麵治他?”安可惜看著又是一句咒罵。
“陳大人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他姐姐是蕭貴妃,所以他們就網開一麵,故意放他一馬。”
“官官相護萬寧國還有明日可言嗎 ?”安可惜目光犀利如刀。
“他蕭昊如果缺錢,這幾年又從不要朝廷的撥款救濟就很不正常?”尚蓋讚一針見血說出問題重點,“一方麵不要朝廷的銀子,以表示自己治理有方,一方麵又不向朝廷交出應該繳納的賦稅,將大筆款項留在自己身邊,這裏麵才是大問題。”
“這些問題你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以前一直不向皇上奏明?”看他說要查案馬上手頭上就有這麼多證據,她知道其實這男人老早就知道蕭昊的行為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職,我當時隻是戶部尚書,也沒有權力管到這裏來。”尚蓋讚聳聳肩。
“如果沒有先前他檢舉你之事你還是不會想去查他的吧?”她又惡狠狠瞪他一眼。
“錯了,食君俸祿就應該忠君之事,不然就對不起身上穿的一品官服了。”尚蓋讚淺笑說道,他可不認為他這是在報私仇。
“這麼多證據應該明查,為什麼要暗訪?”這男人手頭有這麼多東西了為什麼不直接將人抓起來?
“蕭貴妃你見過幾次麵了吧,這些年她深得陛下寵信,在宮中的地位隻次於皇後,蕭昊是她的弟弟,就相當國舅,加上這些年他的官譽一直被傳得很好,所以不能明查。”他雖手頭有這些文件,相信蕭昊一定也會消毀證據,所以隻能攻其不備。
蕭昊的姐姐是蕭貴妃,而大皇子是蕭貴妃所生,那蕭昊不就是大皇子的親娘舅,安可惜隨即了然:“除掉蕭昊,就能削弱大皇子漸長的氣勢?”
尚蓋讚笑著點頭:“本來我是想帶你回柳城後再去東州的,不過大皇子的殺機讓我們不得不先解決蕭昊。”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才想到,怎麼他中毒後那些連環殺手都不見了:“大皇子本來就想置你於死地,我們現在去東州,要是被他發現,你就不怕到時他們舅甥聯手……”
“沒去東州他們舅甥也聯手啊。”尚蓋讚一臉嘻戲,如果沒有蕭昊在背後搗騰,大皇子在皇上麵前能彈劾得了他?
“蕭昊認得你嗎?”目前她擔心的是這個。
“應該不認得。他這些年從來不進京,隻是在東州負責那塊管轄,即使曾經見過我,也必定是匆匆一麵,或者遠遠地在什麼大典上見過。就算他到時候見到我,覺得我麵熟,也不會相信一對像我們這樣看來頗有閑情逸致的年輕夫婦,會是去私下查他底的人。”
看她從他中毒後就精神緊張老蹙眉,尚蓋讚伸出食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要老皺著眉頭了。”
馬車突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兩個人在車中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後跌倒。 他本能地將她抱住,安可惜以為又是大皇子派來的人,全身開始戒備。
車外傳來萬竹的聲音:“主子,先別出來!”他沉聲說。
尚蓋先高聲問了句:“外麵出什麼事了?”
不待萬竹回答,突然間,外麵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朋友留下錢就讓你們過去,否則連車帶人都給我留在這兒!”
聽這口氣不像是殺手,安可惜剛放下警惕又奇怪地皺眉:“這是什麼道理?”她探身正要出去看個究竟,就被一把拽住,隻見尚蓋讚神情嚴峻,聲音壓得更低。
“別出去,這是劫道的!”
劫道?她自小最討厭的就是這些想不勞而獲的人,怒道:“朗朗乾坤,居然出這種事情!地方官都死了嗎?”
尚蓋讚好氣又好笑地拉了拉她:“惜兒,這劫匪無論是哪裏哪朝都會有的,你要這樣出去和他們講道理?”
“那也不能給錢消災。”這一點她非常堅持。
他笑著點點頭:“財不外露。”
“讓我去教訓這些人。”伸手去撩車簾,尚蓋讚急忙拉她,說了聲:“色也不能外露。”一句話這讓安可惜臉紅。
成親這麼久還這麼容易害羞:“惜兒終於像個女人了。”他笑著刮她的臉。
“正經點。”他忘了他們現在正身處劫道中嗎?
“已經很正經了。”收起嘻戲才道,“你別出去,還是我去。”
萬竹的聲音又響起了:“兩位主子不會江湖話,不懂江湖規矩,還是我來解決吧。”他從車中一躍而出。
“你怎麼不懷疑,這也許是大皇子的另一個計策呢?”
“相信我,這個劫道跟那京中的大皇子無關。”尚蓋讚給她定心丸。
幾名劫匪就站在馬車四周,手待樸刀,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看萬竹剛才躍出來的姿勢就可以知道武藝並不低。
一個小嘍囉低聲說:“頭兒,這可是隻肥羊。”
那嘍囉頭兒也笑嘻嘻地道:“這下好了,人財兩得,聽聲音車上還有兩人,你去,把男的剁了,女人留下。”
“誰敢?”萬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猶如石上潺潺流過的清泉,讓劫匪們一驚。
“頭兒,這些人好像有點來曆?”
萬竹冷笑:“今日若是不放行,你們以後就不要想安安全全地在江湖上混飯吃,日後我宣告給整個江湖的人知道有你們這樣一群劫匪,手持利刃,專劫老弱婦孺,看會有誰願意替天行道!”
“別拿大話壓人!”嘍囉頭兒的眼珠一直在轉,“你的主人是不是在車內?”
他不答,用眼角餘光時刻關注著周圍的人,以防止他們一擁而上威脅到車裏的主子就顯得他無能了。
那嘍羅看出他的想法,倏地大聲喊:“喂,車裏的人,讓個下人來替你們擔著算什麼本事?”
萬竹立即怒斥:“少胡亂吵!放了我們,大路一條,各走半邊,不放,今日就真刀真槍見個真章吧。”要不是不想生事,這群人哪還能站著在這和他說話。
車裏忽然傳出淡如水的聲音:“說得對,我生平也最看不慣讓下人去擋事的人。”掀開車簾,尚蓋讚緩步走出,立在車上,雖然他早已是平民裝束,那份奪人的清華貴氣及威儀卻是難以掩蓋,再加上一張笑眯眯的書年俊臉,讓那些劫匪不由得都看愣了。
“這位……公子,”嘍囉頭兒的口氣不由自主地好轉了許多,“我們也沒想真的殺人劫色,不過如今世道艱難,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若是您賞臉留下點財物呢,我和兄弟們也好交代,一家大小都好生活。”
車內的安可惜本來一腔憤怒,聽他說得這麼可憐,便也走去車外問:“你原來沒有地嗎?怎麼會混到沒飯吃,要出來劫道的地步了?”
萬竹怕她好心聽軟話,連忙阻攔,“夫人別聽他們胡說,劫匪就是劫匪,都是想不勞而獲,哪有那麼多的道理可講?”
“公子夫人,我們幾個人家中本來都是有地的,後來本地富紳張大戶占了我們的地,趕得我們幾家無處安身,這才迫不得已落草為寇……”
“豈有此理!”安可惜赫然一聲痛斥,倒把那嘍囉頭兒嚇了一跳。
萬竹低聲對安可惜說:“夫人,這種事情不可單憑一麵之詞,現在我們無暇管這些閑事,還是趕快想辦法抽身離開為妙。”
安可惜聞言看了他一眼:“這話不對,這種事情不是閑事,若天下百姓都是這樣過日子,朝廷還能安穩立足嗎?這件事要查,而且一定會查到底,當然不是眼前,但是眼下我們能怎樣幫他們?”
尚蓋讚不禁歎口氣。惜兒心軟到麵對這些人三言兩語可能是胡編亂造的故事居然就心軟了,該說是她太仁慈,還是太單純?但眼前真的不適合跟他們爭鬥。
萬竹接到尚蓋讚眼色從懷中掏出一些銀子,足有二十兩,丟到那嘍囉頭兒的懷裏:“我家主子脾氣好,賞你們了!若是識趣就拿著銀子走,否則就問問我的這把刀肯不肯饒人吧。”
見那些人拿了錢真的離開,三個這才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