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春耕日，在萬寧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聽民意。
這天，除了當地農民，許多外來百姓也會擠在城郊看熱鬧。
前幾年，訪春的工作，都是由前丞相帶領太子前去，今年自然是換成尚蓋讚。
一早，太子在小櫃子、小學子的服侍下換好朝服，出房門，他們一路往前走，馬匹和侍衛們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見太子，眾人同時彎身請安。
太陽初升，天邊霓雲換上彩衣，露水在葉片上、在草地間、在初綻的花瓣裏，等待春陽召喚。
樹梢，早起鳥兒啁啾鳴啼。遠方，嫋嫋炊煙奔向天際，那是晨起的婦人在張羅一家子溫飽而忙碌。
吸口新鮮空氣，沁涼滋味湧上心頭，太子的馬車在最前頭大批人擁著，尚蓋讚回身，對上不及收斂笑意的眼睛。
“很美麗，是不？”尚蓋讚問。
“這情景，我常看。”安可惜回答。
“在柳城時？”
“對，我們經常操兵訓練，夜宿野地營帳，迎接晨曦是我們每日必備工作之一。”安可惜說得詳細。
“難怪早起對你一點都不辛苦。”
“聽說往年太子殿下有起床氣，要叫他起床，太監宮女們無不動用各種討好辦法，隻因他是小孩平日拖點時刻沒人同他計較，這一年一度的訪春可不行，大群人馬等在宮前，常常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還有呀，他就算出來也要在馬車裏補眠。”
“你從哪邊聽到這些？”莞爾，他不曉得她也會同人說八卦。
“宮裏人多口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遍千裏。”更何況這次訪春，府裏下人就在議論今年是否如往年一般，也不知道這男人是用什麼辦法讓太子早起的，“侍衛們等的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不曉得那些百姓等多久。”安可惜歎氣。
“六、七年前的訪春當時太子還末出世，是大皇子代巡，有個孩童衝到車前，他被馬匹踢傷，卻也驚動了車隊，大皇子怒氣衝衝，下馬車奪過馬鞭，劈頭就是一頓毒打，那麼小的孩兒怎禁得起毒打？自然是當場沒了。”尚蓋讚道。
“這件事皇上知道嗎？”聞言，她覺得大皇子手段太過殘暴了。
“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因為這件事，皇上才沒立他為太子的，事後陛下讓人帶銀子去喪家慰問。”
“再多的銀子也挽不回生命。”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啊，要那些錢有什麼用。
“是啊，但又能如何？太子出世後因為還小，好幾年的訪春便成了形式，太子坐馬車出城繞圈圈兒，沒兩下子便繞回宮去，說起來都還沒人聚集看皇太子一麵呢。”
“是這樣嗎？太可惜了，我本還以為能聽聽百姓的訴求。”安可惜有些失望。
隊伍行經內城再出城門，車隊走了十裏多，突見前頭有群眾聚集，這情況多年不見了，小隊長訝異，一群隨行官員也頗感驚喜。
小隊長匆匆策馬來到尚蓋讚馬車旁。
“丞相，前麵有大批民眾聚集，為免發生危險，是否繞道而行？”
幾年前的事件讓隊長心有餘悸，他不希望舊事重演。
“近群眾時，命所有人下馬，不準傷了百姓。”尚蓋讚言道。
“遵命。”隊長領命離去。
“得償所願？”他笑總看她。
隊伍放慢速度，走到群眾前時，尚蓋讚扶太子下馬車，所有人都跟著徒步前行，太子被尚蓋讚牽著直接走入人群。
一個小男孩捧了滿手野花走到太子前麵，把花送給他。
“皇太子，這花送給你。”
頭一次麵對熱情，太子顯得有幾分僵硬。
尚蓋讚望著太子微微點頭，他接過花兒對小男孩展開笑顏，朗聲道謝。
此時，有個小哥兒拿了一卷字紙到尚蓋讚麵前：“丞相這是我自己寫的字，我爹要我謝謝你。”
他接過紙，低頭問男孩：“小哥兒，你要謝我什麼？”
“謝丞相讓皇上開辦書院，讓窮人家小孩可以上學念書，爹說我們沒有好東西送丞相，將來等我念書當了官，就有錢買好東西送給丞相了。”孩子的童言童語，惹笑了大夥兒，連滿臉嚴肅的侍衛們，也不禁低頭微笑。
尚蓋讚低低身，撫摸孩子的頭發，說：“好好認真念書，我等你當大官，送我好東西。”
“丞相想要什麼？”小孩問。
“送我一副畫。”
“沒問題！”小男孩拍胸脯保證。
尚蓋讚的親民表現，讓一些不敢說話的人，也站出來同他說話。
“丞相，我是冬曄，我要謝謝皇上減稅，讓我今年存夠錢，能買下西邊那塊田地，隔幾年賺足了糧，就能蓋大屋娶媳婦啦。這是我種的冬瓜，吃過的人都誇好，請太子殿下和丞相嚐嚐。”
冬曄說完話，提著雞蛋的老婦人擠上來。
“丞相，年夜飯我們全家團圓，看著滿桌子菜肴，我就忍不住想對您和皇上說聲謝謝，謝謝你們讓百姓豐衣足食。”
抓著老母雞的中年男子，上前。
“丞相，原本我們家板兒抽了簽，得離家替皇帝蓋離宮去，我家就一個單丁，他娘啊舍不得，哭過好幾個日夜，直嚷著要搬家隨孩子同去，可我的莊稼全在這兒，怎麼說走就能走？幸而丞相阻止皇上蓋離宮，板兒他娘才又破涕而笑，今兒個她非要我抓兩隻老母雞來給丞相不可。”
尚蓋讚搔搔頭，臉上帶著靦腆笑容，收下他的好意，更多更多的人湧上來對尚蓋讚說東說西，說的全是謝意。
他們舉步維艱，整個隊伍被包圍在人群中間，在百姓的熱情中，看到這情景安可惜笑了，這到底是太子的訪春還是丞相的訪春？貪官當得這麼受百姓愛戴的也就隻有他了，不過聽著百姓的樁樁件件，他的確是為國為民。
終於，離開人群，他們先送太子返回皇宮，回家的路上馬車裏，悸動的心末得平靜，她吐口氣：“我很高興你是丞相。”安可惜有感而發。
“今天才覺得高興，會不會太慢些？”尚蓋讚笑問。
“當自己的行事能讓別人得到快樂，你不覺得愉快？以往，我常覺得權力是腐化人心最可怕的武器，覺得擁有權力的人往往麵目可憎，他們依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顧自己的作法是否傷人，純粹順遂自己，不過，今天我有新發現。”
“什麼新發現？”他撫著她的臉，很少看到她這樣的笑容。
“隻要善用權力，可以擁有很大的影響力。”她的說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看看後麵，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因為訪春安可惜第一次覺得他是好官，不過，如果他能做到不伸長手那就更好了？
尚蓋讚順著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衛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還有抱著兩顆大冬瓜，櫃子兜起衣襬，捧著兩袋花生，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訪春的情景傳入皇上耳中自然也傳入大皇子耳中，這無疑是火上澆油，尚蓋讚越奪人耳目他就越想除他而後快。
排擠了時間出來，尚蓋讚與安可惜向皇上告假，原因是回柳城歸寧，別人歸寧都是新嫁娘出嫁後的幾天，安可惜卻是大半年後。
得到皇上的批準，第二天早膳後，尚蓋讚便宣布啟程。他心中清楚大皇子一定會再找自己麻煩，所以此次除回柳城歸寧外，他還有件事要做，而為免夜長夢多，有些事還是早早結束比較好。一切準備妥當馬車順利出城。
隨行的下人不多，除兩輛馬車和幾名仆人外，並無其他人跟隨，而安可惜坐在馬車內，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母親心中自然雀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