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洛川之事

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過完了年,所有官員都益加忙碌,但再忙,尚蓋讚總會抽空和安可惜用飯聊天。

這日,安可惜從兵部回來走到大堂時,就見長長的大桌上麵放了大大小小的食盤。

“這是怎麼回事?”安可惜訝異地看著眼前景象,不明就裏的看著尚蓋讚。

尚蓋讚從大桌最前端一下子站起,端著笑走過來道:“可終於等到夫人了!夫人再不回來,我可要先餓死了。”

“你是在等我吃飯?”她明白過來,“以後餓可以先吃不必等我的。”明明她隻是個小官,卻總感覺有忙不完的事,反倒他這百官之首如此清閑。

他走過來拉住她的手臂就扯到桌邊,笑嘻嘻地說:“當然是在等夫人啊,沒你陪著總覺得食不知味。”其實是心疼她這樣忙碌到幾乎忘了三餐,說著己經將她按在自己手邊的座位上。

安可惜因為早上沒有吃多少早飯,一直練兵到現在,腹中早己饑腸轆轆:“那快吃吧。”

看這一桌的美食,精致得都像畫一般,看就知道肯定是花了他不少心思,她先拿起筷子夾了最靠近自己的一盤時蔬青菜,尚蓋讚則殷勤地將旁邊一盤菜端到她麵前來,笑吟吟地說:“惜兒吃這盤吧,那青菜多單調無味。這是我最喜歡的七竅玲瓏心,惜兒練兵須要體力耐力吃這最合適。”

一口青菜剛到嘴邊不得不放下,她聽到那菜名的時候倒覺得有趣問道:“七竅玲瓏心,是用雞心做的?”

他笑著拍手道:“這可不隻是用雞心,還有鴨心、豬心、羊心、牛心、狗心、貓心,合起來才可稱作七竅玲瓏心。”

安可惜看了那紅彤彤的菜一眼,心中有點惡心:“為了這盤菜,未免傷了太多的動物性命,隻怕皇宮都沒有這樣奢華的菜肴。”

“我這張嘴不就是讓皇宮養刁的,夫人能告訴我最近為何心情不佳嗎?”她心中有事他一下就能從表現中看出來。

這本不是她管的,但既然他問,那她也就把聽來的說上一說,於是問道:“洛川那裏的防洪堤壩是誰負責的?”

尚蓋讚挑眉,他就知道是為這事:“惜兒怎麼對工部的事感興趣了?”

“洛川那裏已經二十年沒有重修大壩了,就是因為戶部沒有錢嗎?”她回望著他問道。

尚蓋讚笑著看她一眼,說道:“洛川縣令交上來的公函寫得語焉不詳,那裏的地勢比較複雜,土質偏鬆軟,山上又多是堅硬的花崗石,修築堤壩所需的土石要從很遠的地方運過去,所需的銀子比別的縣就要多好幾倍。”

“但我聽說洛川縣令每次上公文到戶部要銀子的時候,戶部都懷疑是洛川縣自己貪汙挪用,堅決不批,打回去讓他們重算,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四五年了,所以一直沒有批複下來。”

“惜兒想說什麼就說吧。”尚蓋讚一邊幫她盛湯一邊說道。

“真是有趣。洛川遇到的難題,難道就僅限於洛川嗎?周邊其他縣都沒有這個問題?”

“嗯……也有一兩個縣是如此。”

“那人家是怎麼批到銀子的?”安可惜臉色一變,“每年官員返京述職的時候,大小官吏都會到戶部問詢一下各地撥款進展,就因為這洛川縣令不善人事,所以……”

尚蓋讚不禁笑出聲:“現在戶部可不是我在做尚書了。”

其實兩人心中已經清楚, 就是說別人都會給戶部送點好處銀子,偏偏這洛川縣的縣官比太原縣令更像個愣頭青,都不知道討好賣乖,也學不來孝敬手段,隻知道傻乎乎地直接要銀子,結果當然沒人會給他。

“你不是戶部尚書了卻是丞相,明知道有這樣的事情就應該管上一管。”

“說來說去,惜兒不就是想讓我替工部去和戶部要銀子嘛,李智可是出了名的鐵公雞,素來無利不起早的,就算是我去說,也未必能說得動他。”他看透她的心思,卻擺出一副要推個幹淨的架勢。

這本在安可惜的意料之中,於是她說道:“工部也好,戶部也好,都是你的下屬也都歸你管轄,無論是誰,亦都是為了陛下的江山。你若真去戶部說一下,戶部尚書不怕不撥錢。更何況,如果汛期一到,倘若不加緊加固堤壩,一旦造成決口,戶部要出的賑災銀子會更多,一但陛下追究起來,你也逃不了過錯。”

尚蓋讚歪著頭想了想,笑道:“說的有理。”他隻讚了這一句,對於幫工部要銀子的事不置可否。誰說洛川縣令是個楞頭青了,能繞個彎通過惜兒來解決事情就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

“蓋讚,前些日子的風頭剛過,大皇子決不會這樣就罷休,你收斂點……”她頓了一下溫柔的道,“別讓我為你擔心好嗎?”

尚蓋讚看著她,突的也不管她手中拿碗就把她拉到腿上,滿是油膩的嘴啄下她的臉:“惜兒這樣為我擔心真讓我感動。”

安可惜頓時覺得臉上發燙,自己坐回位子上,這男人都真是胡鬧,做這些親密的舉動也不看時間地點。

他津津有味地吃上幾口後方才說:“洛川縣的事我會解決的,吃飯時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些問題了,不然影響消化多可怕。”

安可惜咬著下唇……笑道:“好,那我們就先吃飯。”

元宵節。

街上掛滿各式花燈,尚蓋讚第一次和安可惜出門閑逛,換起平民裝束,沒有隨從兩人一起出城。

燈會上,人山人海,賣小吃的、賣玩意兒的,生意興隆。

尚蓋讚給她買花燈、買刻上嫦娥的木梳子、買一塊玉,他買下不少東西給她,直到她拉他離開還不罷手,買麥牙糖、買蜜果子、買一大堆她沒吃過的零嘴給她,越來她越覺得被嗬護,越走她越覺得心連同嘴巴,一塊兒沾上蜜。

柳城也有燈會,熱鬧歸熱鬧但比不了京城這樣的盛景,後來大點,她一心想學父親當個人人敬佩的將軍,便一心苦練武藝,像這樣閑逛的機會便不多了。

看著京城的燈會,讓她想到柳城燈會的情景,想娘了,想子軒哥了想柳城的一切了,也想起一位故人,嫁來京城後她都還沒回去過。

她的心思尚蓋讚看懂了,拉著她的手說道:“待這陣子我排一排時間,一起回柳城看嶽母。”

她扯出笑來點頭,這男人懂她,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兩人繼續逛燈市。

來到一群聚集的地方,她指著賣藝的小女娃兒問尚蓋讚:“小女娃兒不痛嗎?”

小女娃兒個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麵,細瘦雙腿頂著大水缸轉轉兒,眼見她越轉越快,好幾次水缸差點滾下來,眾人同聲驚呼,缸兒砸下來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學成一技之長,她這輩子便不怕餓肚子。”尚蓋讚回答。

真可憐,看了小女娃兒,她起了惻隱之心:“我想把她帶回府裏。”

“你真認為這是幫她?”尚蓋讚笑問。

“不是嗎?”

“走,我們去證明是不是。”

不由分說,他拉安可惜走到敲鑼的中年婦女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寶交給婦人,婦人驚訝地望著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收下手中財富。

“夫人,我家娘子和你們家姑娘有緣,想出銀子把她買下來,帶回家做個伴兒,價錢由你開口,意下如何?”尚蓋讚和氣問道。

“公子小姐,再窮咱們也不賣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塊兒,生活是苦了點兒,卻也是和和樂樂一天過一天。”那婦人連連把元寶推開。

尚蓋讚再拿多一個元寶放入婦人手裏笑著又道:“我們帶她回去是念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麼說,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說著,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尚蓋讚,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安可惜離開:“你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安可惜問。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著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她想不到他觀察周圍情景竟如此入微。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願不願意滿足。有人能得溫飽便覺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閑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這就是民間疾苦她懂了。

“不論哪些事都與這大同小異,並非你想幫人,就真的幫得了,洛川縣令的事在你開口後我已經奏明皇上讓戶部撥款了,但你解他的圍卻也是害了他,他這樣做那些被他越級處理的官員心中自然不快,因這事便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隻要他有一絲差池落在那些人手中,他便官位不保。”

安可惜聽完呆住,她聽到事情時隻知道氣憤想幫忙,卻不知道這樣會害了洛川縣令,這男人是透過小女娃的事告訴她,她幫倒忙了嗎。

“也許不用等太久,隻要固壩的工程上那些人動用點小手段,洛川縣令就能提前回家種田了。”

她急抓他的手:“你知道,你不管嗎?”

尚蓋讚搖頭:“你要我怎麼管?像洛川縣令一樣的人大有人在,我今天管得了他明天又管得了誰?治國已經耗了我不少精力了,難道還要我治人?眼下我已經夠讓人紅眼了,惜兒希望我為那些不相幹的人再惹多一身腥?”當然最重要的一句話他沒講,這江山不是他的,所以他不必這樣拚命。

安可惜再度征住,她從來沒想過這其中曲直。

尚蓋讚拉她入懷吻了吻她的額角:“好了,今天是元宵我希望你開開心心的遊玩,別想那些不相幹的事了。”

她點頭,隨他拉著繼續走,但心已經不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