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釣魚

將折子遞交到禮部的時候,安可惜還遇到幾個同樣等著麵聖的地方官員,大家各有各的來曆,比她著急的人顯然不在少數。

其中太原縣的縣令引起她的注意,按說這樣一個七品小官,是沒資格進京麵聖的,有任何事,應該先上報知府。但是太原縣縣令卻趕路幾百裏,跑到了京城來遞交折子,請求麵聖,隻因為太原河即將到達泛濫之期,而加築河堤的款項仍遲遲沒有下撥,知府多次催款無果,他才隻能出此下策。

安可惜看到太常縣縣令的時候,他臉色灰敗的坐在禮部會客大堂的一角,一個堂堂大男人,愁雲滿麵不說,居然眼角還掛著淚痕,那心灰意冷的模樣讓人看了不免心痛。

雖然心中好奇,但她也不想和陌生人說話,隻是此人歎著氣扶牆站起,一步步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子一晃,差點撞到她,連忙道歉。

她隨口回應:“沒事,大人慢走。”

那大人卻歎氣道:“我但願能快點走,隻是尚大人再不搭理我的折子,隻怕是快不了了。”

安可惜一震,追問一句:“尚大人?是戶部的那位尚尚書?”

“是啊。”

“您到禮部來遞折子,怎麼和戶部的尚大人有關係?”

那人困惑地看她一眼:“怎麼?你不知道嗎?禮部的折子現在都是先轉交到戶部尚大人那裏審閱,然後再交給丞相。”

她更是訝異:“怎麼是尚大人審閱?不是禮部直接交給丞相看嗎?”

“丞相年紀有點大了,說是折子太多顧不過來,所以請奏皇上另外調配了尚大人幫忙。”這其中的心思倒是奈人思考。

太原縣令歎氣道:“我的折子都遞過去好幾天了,禮部說尚大人一直沒有發回來,隻怕是耽擱了,可是再等幾天,太原河一泛濫,整個縣的老百姓就……”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

安可惜暗暗一咬牙,原來這裏麵還有這樣的曲折,那天尚蓋讚假惺惺地來幫她寫折子,說什麼有辦法可以在當日晚膳前呈交到皇帝的桌案上,她還以為是他在吹牛,沒想到他真的已經有了這等能力。

旁邊另一個在禮部等消息的官員也湊過來說:“你就是死心眼兒,要讓尚大人幫忙還不容易?你求人辦事總要先給點‘孝敬’啊。”

那人對著堂內一人努嘴:“你看人家南園縣的張大人,比我們都來得晚,可是聽說昨天高高興興地受封個四品知府,這兩天就要去襄城上任了,那可是個肥缺啊,若不是背後塞了銀子,怎麼可能這麼順利?”

安可惜一蹙眉心,想著尚蓋讚一本正經講述官場規矩的樣子,不禁暗罵一聲:“偽君子。”

兩名官員都不解地看著她,剛才過來出主意的那名大人也趕快往旁邊站了站,象是生怕她在說自己。

而太原縣縣令倒是個實在人,苦笑說道:“姑娘不知這就是官場,我若非沒有錢,早就去巴結尚大人了,何至於苦苦等到今天?”

“找他辦事需要多少錢?”安可惜沉聲問道。

他再度苦笑:“一聽姑娘就是個正直人,沒有做過這種事情,這種事……隻能意會,不能言傳,不可能明碼標價,民間俗話不是說,虱子臭蟲嫌多,錢還有嫌多的嗎?”

安可惜眉心蹙得更緊,她再問:“難道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就任由他這樣胡作非為?任由朝廷被這些貪官汙吏敗壞?”

太原縣令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四周望了一圈,對她招了招手,將她叫到堂外。

“小心點,隔牆有耳,誰知道這裏哪些人是尚蓋讚的耳目?”他依舊歎著氣:“這年頭,誰有錢有勢,誰就能握有權力,陛下對尚家非常依賴,皇後又很疼愛這個尚蓋讚,他做什麼,誰敢多說一句話?”

“您最遲還能等到哪一天?”安可惜沉吟半晌後問。

“後天,從這裏返回我們太原縣至少要四五天,按照往年的慣例,太原河泛濫就在半個月之後,我要回去組織全縣的人準備,若是來不及加築河堤,就隻能讓全縣老小趕緊搬家了,但是鄰縣又沒有肯接收我們的,太原縣數千父老鄉親,眼看就要無家可歸,唉——”結尾又是一聲歎氣。

安可惜忽然沉聲說:“我去想辦法。”

“姑娘,你,您……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太原縣縣令詫異地看著她。

“安可惜。”她坦誠相告。

安可惜再度來到戶部,這一次沒有人阻擋,戶部的主事客客氣氣地對她笑著躬身:“安小姐是吧?我們尚大人有吩咐,如果您來了,務必請您先進內堂說話。”

他算準了她會再來找他?

跟著主事到後院內堂,隻見尚蓋讚正舉著一根釣竿,悠哉遊哉地在後院的荷花池塘邊坐著,像是在釣魚。

剛剛經過前堂,看見所有人忙碌工作的景象,乍然來到這清靜得沒有半點聲音的小院,再看到他這樣古怪的舉止,安可惜不由得愣住了。

“惜兒,你來了。”尚蓋讚側著臉對她一笑。

“池中有魚?”這荷花池不大,圍著走一圈也不過十幾步而已,荷花荷葉再漫開,最多不出十株,哪裏是釣魚的地方?

“噓——小聲點,別把我的魚嚇跑了。”他居然還說得煞有介事似的。

安可惜走過去一看,眼一沉,隻見荷花池中真的有一尾魚,是條通體全黑的金魚,這魚很自由自在地在池中優遊,全然不去看魚鉤上的魚餌。

“尚大人真有閑情逸致啊。”她漠然諷刺。他將外麵的人累成那個樣子,禮部裏還有如太原縣縣令那樣急等他消息的地方官員,放著正事不幹,他卻一個人在這裏釣魚玩?這種不作為實在太明目張膽了。

“你以為這件事很容易嗎?”尚蓋讚扁扁嘴,意有所指的說道:“這條魚又精明又滑溜,要抓住它可是難如登天,我在這裏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它都沒有上鉤。”

“那尚大人是否可以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

尚蓋讚卻搖搖頭,“對於我來說,眼下這就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如何讓不肯歸順自己的東西,最後乖乖地上了我的當,咬了我的餌,成為我的盤中餐,這其中的費心鬥智,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安可惜看他一眼,淡淡道:“這麼點小魚,做不了你的盤中餐,隻怕你是白費心機了。”

尚蓋讚笑望向她:“惜兒是要為這小魚求情嗎?”

頓了一瞬,她點點頭:“是。”

他忽然朗聲笑了起來,將魚竿順手一丟:“好,惜兒說的話,我聽。”

他的痛快答允出乎安可惜的預料,不禁讓她深深地多看了他兩眼——那明朗俊秀的笑容,看上去不過就是一個孩子般的爛漫,誰能想到這個剛及弱冠的年輕人,居然是朝中動靜皆風雲,讓諸多朝臣頭疼的官場巨擘?

“來,到我屋內喝杯茶,昨天華府的太守送來了一盒好茶葉,是剛摘下的大紅袍,一年總共隻能產半斤,他送了陛下三兩,悄悄給我留了二兩,我就專門為你留下了。”

他很自然的去牽她的手,被安可惜一下子避開,淡淡回應:“你在這裏偷喝給陛下的貢茶,不怕陛下知道了責問嗎?”

“怕什麼?除了你我和那個送茶的人,有誰會知道?”他笑嘻嘻的,滿不在乎的樣子,率先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