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皇極門之變的內中情由沒人知道。但要說是徐文業殺了太子和慶王,那隻是一種官方的說法。事實上並沒有多少人會相信的。他們都知道徐文業和他哥哥徐文建一樣是鐵杆死忠的太子一黨。他殺了太子和慶王這種說法,明眼人一看就是在隱瞞著什麼。隱瞞什麼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殷昊和殷永之間的爭鬥朝臣們看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上次殷昊布衣辭宮的事情已經將這種矛盾幾乎完全公開了。如此看來殷永和殷泰死在誰手裏大家心裏都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誰又會去提及徐梓桐和殷縝母子安置的問題呢?
沒人提不代表這個問題不存在。事實上殷昊也在考慮著這個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就擺在他眼前,非常現實而直接。景王宮被徐文業毀得一塌糊塗,殷昊一家隻能暫居東宮。說是暫居,這地方將來就是他這個繼任太子的居處,如今隻是因為需要為殷永辦喪事,這東宮還算在他的名下而已。
可他們一家住在東宮,徐梓桐和殷縝也住在東宮。所以說徐梓桐和殷縝的安置問題,很明顯的就擺在殷昊的麵前了。他們母子名義上是故太子的未亡人和遺孤。殷永之死又是以護駕殉國這樣的名義對外宣布的。所以徐梓桐和殷縝的安置,不能草草了事,必須有一個妥善的名分。這一點讓殷昊這幾天心裏一直在盤算著。
三個月後,殷永和殷泰的葬禮結束之後。殷震弘正式宣布立景王殷昊為太子並授監國之事。殷昊的監國和當初殷永的監國可不同。他這監國是實實在在地以儲君名義處理帝國一切軍政事務。臣下的奏折太子的藍批和鈞旨就可直接實施無需再請示殷震弘了。此時的殷昊已經事實上開始行使皇帝的職權了。
殷昊正式搬進了東宮居住,但徐梓桐和殷縝的名分卻一直懸著。不是殷昊拖著不想辦,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殷震弘曾經提出讓徐梓桐和殷縝遷入內廷暫居,等殷縝再長大點。成年之後,封了王爵再遷出去。但殷昊覺得,殷永被他殺了,如今他遷入東宮再趕走他的亡妻孤兒有些不盡人情。這事情就這麼一直拖著。
徐梓桐平時與洛月情同閨蜜。而且在皇極門之變的過程中事實上徐梓桐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不但將殷永的計劃密告殷昊。更是在徐文業攻打景王宮前就讓洛月等人到東宮避禍。如今殷永身亡,徐梓桐正是花樣年華,卻隻落得孤帷寂寞,舉目無親。洛月念及舊情,常邀她敘舊,也算是個慰籍。
這天,正當徐梓桐與洛月坐談。殷昊忽然進來,徐梓桐連忙起座相迎。待殷昊坐定之後,她突然屈膝下跪,對著殷昊說道:“太子殿下,您還是讓我們母子遷出東宮吧!”
徐梓桐如此的請求,讓殷昊一時間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洛月在一旁連聲勸解,徐梓桐嬌啼宛轉,楚楚可憐。殷昊看了她的樣子。一下子又想起當年楊花林中的那一幕。下一刻他又想起了死去的殷永,不禁情腸淒楚。此時在洛月的勸解下徐梓桐漸漸止住了哭泣。她淡妝淺抹,剛剛哭過的眼睛紅紅的,就仿佛雨潤的梨花。那種哀豔態度,任是妙筆生花的詩文才子之筆墨都難述其萬一,直叫人魂銷魄蕩。
殷昊隨機離座,連稱請起。洛月好不容易才把徐梓桐挽起,徐梓桐還是連聲請求移居。殷昊隨即問道:“皇嫂勿要多慮!大哥剛剛離世,我才入東宮,你們母子就要移居……雖合禮製但不通人情。”
“這……實在是殷縝那孩子……”徐梓桐話到嘴邊卻又收了回去,似有難言之隱。
殷昊隨即問道:“殷縝怎麼了?”
他越是問徐梓桐越是不肯說。殷昊可不會任這事情就這麼稀裏糊塗地過去。他想著莫非是孩子們之間有了矛盾?隨即命人將殷縝喚來。可他沒想到殷縝來到這洛月的寢殿之後對殷昊也不行禮,就隻是臉色不豫地沉默著站在那裏。
“縝兒,你母親剛剛說要遷居……莫不是你們受了什麼委屈?你告訴二叔,二叔替你做主!”殷昊想著殷縝才隻是十歲出頭的孩子,問他總能問出原委的。可沒想到殷縝的回答讓他暗自心驚。
殷縝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殷昊,怒道:“你殺了我父親,如今坐上了太子寶座還在我們母子麵前裝什麼好人!是我對母親提出要遷居的。我們走了,你總可以舒心些了吧……”
“啪”地一聲,徐梓桐朝著殷縝甩了一個巴掌。殷縝被打懵了。
前些日子他聽到宮中的幾個太監在那邊悄悄議論才知道殷永是被殷昊殺了的。從那以後他就一直纏著母親要從東宮搬出去。徐梓桐雖然不知道殷縝是為了什麼而提出這個要求。但想著他們母子住在東宮的確惹人閑言碎語的,於是今天才趁著這個機會提出遷居。可徐梓桐萬萬沒有想到殷縝心裏竟然會因為殷永之死而恨上了殷昊。
她打完了殷縝之後脫口而出:“你這不孝子,竟敢如此對你父親說話……”
徐梓桐的情急之下的話剛說到一半,她立刻捂住了嘴巴。可為時已晚,這個秘密藏在她心裏十幾年了。今天竟這樣說了出來……徐梓桐看著殷昊、洛月和殷縝都用一種驚愕無比的目光看著她。想到這麼多年的苦楚,徐梓桐不禁悲從心頭起,一下子撲到在桌上痛哭了起來。
洛月走過去輕輕地撫慰著徐梓桐,在溫言寬慰她的同時也追問起剛才她那話……哭了一會兒之後徐梓桐見實在是無法在隱瞞下去了。隨即就將當年殷永設計殷昊和徐梓桐借種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徐梓桐自無法麵對殷昊和洛月還有自己的兒子,猛然衝向了殿中的一根柱子。就在她快要撞上柱子的那一刻,殷昊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徐梓桐就仿佛一頭紮進他的懷中一樣,被殷昊一把抱住。
殷昊抱住徐梓桐之後,向殷縝伸手招了招。殷縝有些木然地走到他身邊,殷昊將他們母子抱住之後沉聲說道:“隻要我在世一日,我們就要休戚與共。我們是一家人。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縝兒,你要記住雖然你是我的骨肉,但你父親養了你,你母親生了你。你是殷家的子孫,這就夠了!至於說我殺了你父親,那是我們兄弟間的事情,其中的是非曲直,如今也無從說起了。好好在東宮住著,兄弟之間莫要生嫌隙,彼此相安度日,我們這一代的悲劇不能再發生了,知道嗎?”
這件隱秘之事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提起過,殷縝也沒有改口,依然還是叫殷昊二叔。在殷昊看來大哥無後,就算自己過繼一個兒子給他延續香火也無不可。
對於徐梓桐,從那之後殷昊對她的態度卻有了些微妙的變化。洛月、希妲等妃嬪日常使費節禮所賜,徐梓桐也一模一樣都有一份,有時還會多出一兩樣。某日有外使進貢,貢品裏麵有鮫綃宮帳兩頂,海中鮫魚吐絲織成,薄得如蛛網一般,拿在手中像空氣,掛在床上,裏外明徹。殷昊得了這東西之後,一頂賜給了洛月,另一頂卻賜給徐梓桐。
自從殷昊入主東宮,洛月成了太子妃之後,所有的後宮賞賜,洛月的那份都是和其他人不同的。這是後宮的規矩,再怎麼和諧的後宮,洛月將來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地位是其他妃嬪所無法比擬的。可偏偏在徐梓桐這裏就破了例。殷昊如此待她,徐梓桐不禁暗自心喜。而後,殷昊平日無事,便往她寢殿敘談,漸漸地兩人之間開始不再避諱,雖然沒到耳鬢廝磨,兩情入彀的份上,但卻和往日的“叔嫂”關係有了很大不同。
慢慢地若是殷昊偶有數天不來,徐梓桐心中便好似丟了什麼似的,飲食無味,魂夢不安。而隻要殿外傳來那熟悉的腳步聲,徐梓桐便不自覺地柳眉輕舒,桃腮凝笑。快步迎出去。
景王宮原本和東宮相鄰。在整修景王宮的時候,殷昊將景王宮納入了皇城的範圍。這處新宮,殷昊將其命名為“桐楊宮”,這片宮室就是殷昊打算安置徐梓桐和殷縝的地方。桐楊宮中的一切布置,都是殷昊親自安排的。
前幾天,桐楊宮建成,殷昊向殷震弘提出請求追封殷永為“少皇”,諡號“隆極”。殷震弘對於殷昊的提議完全表示讚同,隨即下旨將殷永之陵寢按照聖皇的規製修建。他知道殷昊如此的提議應該是想等他自己即位後將殷永追封為“聖皇”,表示他是繼承的殷永的皇位。殷昊如此的安排,殷震弘也自然是無法拒絕的。
對於殷永這個長子,殷震弘現在覺得,如果當初直接將太子之位給了殷昊,打消掉殷永即位的念頭,也許他也不致喪命。一切都源於對皇位的貪婪,而自身沒有那個能力和實力,強自要坐上這張寶座,最終是他自己的貪念導致了他的悲劇。
殷永追封了“少皇”之後,徐梓桐自然也要授以皇後的封號,在禮部選定的若幹個封號之中殷昊選中了“寧頤”二字。
而這幾日殷昊一直沒到徐梓桐這邊來,就是在忙著新宮的工程,還有追封殷永給徐梓桐選定封號等事情。而今天,殷昊特意前來陪著徐梓桐遊覽新宮的。
“此宮名為桐楊。桐是梓桐之桐,楊……是楊花之楊。梓桐,你還記得這片楊林嗎?”不知不覺中,殷昊領著徐梓桐走到了那片楊林前。這裏原本是安國寺的範圍,後來景王宮修建的時候就將這片楊花林和安國寺大部分建築劃了進來。
殷昊的話讓徐梓桐心中一驚,抬頭看著這片楊林,林中雖然沒了那些飄飛的楊花,但徐梓桐依然能夠想起,她的初吻就留在了這片曾經楊花飄飛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