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洛跟著塔爾薩到了內堂。塔爾薩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等了一會兒烏洛輕聲問道:“塔爾薩,這……這神示是不是……”
塔爾薩沉吟著沒有立即回答,過了許久之後,他搖著頭長歎道:“這次的神示,讓我感到非常困惑……”
“……這些紋理都說明了,烏遜部和烏拉部的確是到了重歸一體的時機了。但是這裏卻出現了一條大裂綹……對於你來說卻是大凶啊!”塔爾薩為烏洛詳解了牛骨上的紋理,及其所蘊含的意義。最終的結果對於烏遜部來說是一件好事,但對於烏洛本人……則是大凶。這也就是為什麼剛剛塔爾薩會出現那種表情的原因。
塔爾薩從跟著父親做神巫開始,這麼多年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怪異的卜示。請示的結果大吉,但這大吉的結果對於請示人來說卻是大凶。如此矛盾的卜示說明了什麼?塔爾薩困惑了。
“大凶?!”烏洛對於卜示出現的矛盾並沒有深究,他是從現實出發考慮問題的,很快他就想到了一種不可能的可能,“莫非是……瑪納罕會逆襲……烏拉部想要吞並烏遜?這……這不可能!”
但是塔爾薩給他的回答卻更為讓他震驚:“的確不可能,因為神示中說瑪納罕……已經不在人世了!”
“瑪納罕不在人世了?難道……”之前的消息說瑪納罕是準備和景州軍會盟抵禦駱犴部的。但景州軍還在南邊,要解他的圍沒那麼快。而現在塔爾薩說瑪納罕已經死了。那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烏拉部已經被駱犴部吞並了。想到這裏,他心裏異常焦慮起來。
塔爾薩一直都在搖頭,駱犴部吞並烏拉這在神示中沒有顯示。他一直在糾結的是神示中所說的另一件事:“神示是不會欺騙我們的,這上麵一切的紋理都說明了一件事……烏陀人的子孫將得到神的庇佑永遠幸福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將侍奉降世的真神……直到永遠!”
“降世真神?!”烏洛被這個名詞驚呆了。真神降世了,但卻沒有一點預兆……這個降世的真神會是誰呢?是他的某個兒子嗎?
看著烏洛陰沉的麵容,塔爾薩想了想最終長歎了一聲:“罷了!過兩天就是浴火節了,我就為你找個替身解了這場災禍吧!”
找替身對於薩滿來說是件有違天和的事情,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危及自身,即便成功了,也會有損做法薩滿自身的壽元。一般來說沒有哪個薩滿會願意做這種事情的。
但對於塔爾薩來說,烏洛真的就像他的兒子一樣。他從烏洛七歲的時候就養著他,護著他,幫他登上了單於之位。這些年來烏洛對他同樣是當作自己的父親一樣的。如今烏洛麵臨大難,他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他也老了,該享受的也都享受過了。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兒”雲曼,這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了。
他知道,烏洛是有心讓雲曼嫁給他的某個兒子的。但是這還不夠,他要烏洛一個承諾,讓雲曼成為烏遜部的未來主母。但這事關繼承人的問題,對於烏洛來說應該不會那麼容易下決心。所以他要在這件事上加重些砝碼。而這次為烏洛找替身也算是個機會吧。
烏洛聽到塔爾薩的話,有點不敢相信的看著這位他視為義父的老人。他是知道這找替身對於塔爾薩來說會有多大的風險和危害的,而現在塔爾薩為了他主動提起這個建議。這讓自幼失去父親的烏洛由衷地感受到了塔爾薩對他親如父子的無私付出。
“契巴!”烏洛一把摟抱住了塔爾薩,自他登上單於之位後就再沒喊過的一聲童年的呼喚脫口而出。
“契巴”這是烏遜人對於義父或是父輩至親的一種稱呼,而且多是小孩子的時候才會這麼叫的。塔爾薩的神情怔了怔,這一聲呼喚將他帶回了四十年前那個飄著雪的冬季。在火神廟門前的那個角落裏,一個凍得瑟瑟發抖快要沒氣的孩子,見到他之後隻叫了一聲“契巴”就昏厥了過去。他將他帶回了廟裏……他照顧他教導他……他慢慢地長大了……他挑戰老單於成功登上了單於大位……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叫過他“契巴”了。雖然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這麼多年的共同生活,塔爾薩的確是將烏洛當作了自己的兒子一樣。他支持烏洛,教導他、幫助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麼回報。也許在他暮年的時候,這一聲發自內心的“契巴”就是塔爾薩一直以來內心之中期待的。
“契巴,您真的不用這麼做的,既然神示都說了,那就是我該承受的……”此刻烏洛所說的的確是出於真心,沒有一絲虛偽作態。雖然這話說出口之後,讓他心裏有些難受。但出於對這位父輩的尊重和崇敬,他還是說了。
塔爾薩卻堅決地搖了搖頭,他一旦決定了,就不會反悔,這是他作為侍奉神靈之人所必須具備的品質。
“不!烏洛,你是烏遜部的單於,更是我養大的孩子……我不能眼看著你遭到災禍,有什麼事還是由我來承擔吧。我老了,隻要你以後善待雲曼母女,我也就放心了!”不過塔爾薩最後還是說了關於雲曼的事情。他要一個承諾,關於他女兒未來的承諾。
對於雲曼的事情,烏洛的確是有娶回家當兒媳婦的想法,他也知道塔爾薩心裏想的是什麼。一旦他確認了那個兒子可以作為他的繼承人,那這個兒子就是雲曼的丈夫。烏洛指天發誓道:“契巴,您放心……我會像愛護自己的眼珠子一樣愛護雲曼的。我向火神起誓!”
“那就這樣吧……不過這次你要犧牲一個兒子了!我回去之後,先算算那一個最適合做你的替身。”塔爾薩最後對烏洛說道。找替身也不是平白找的,這個替身必須和烏洛有著血脈的聯係,而且還要在生辰命數上可以和烏洛契合才行。
烏洛娶了三十多個女人,兒女更是眾多,對於他來說犧牲一兩個兒子並沒有多大關係。所以對於這個要求烏洛反而沒什麼障礙了。
他大剌剌地說道:“這些小崽子,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也該做出些回報了!我回頭把他們的生辰牌送到大廟去。”
商量好了這一切,解決了一個大麻煩,那吞並烏拉部的事情對於烏洛來說就沒有了障礙。他立刻命人對外宣告,神示大吉!
雖然神示的內容是不可能對外宣布的。但作為部民來說,他們隻需要知道神示是吉是凶就可以了。
既然神示大吉,那自然是要慶祝的。當天晚上單於府中設下了歡慶的宴席,烤羊、烤牛、烤駱駝各種美酒佳肴,配合著美女狂野歡快的歌舞。那些被邀請的烏遜部親貴們開懷暢飲。席間自然也少不了那些香豔的小動作。
大劄薩們每人懷中摟著兩個美女,欣賞著歌舞享受著美食的時候,歌舞一下子停了。他們抬頭看去,隻見一個妖豔性感的女人站在大廳中央。她的臉上滿含著慍怒,一聲不吭地看著首座上的烏洛和塔爾薩。
“赫姬……你這是……”烏洛的臉色有些尷尬。這個女人是他最寵愛的姬妾,自從娶了她,其餘的那些姬妾對他來說基本上就是偶爾的調劑了。
得到了烏洛專寵的赫姬也沒有讓他失望,為他生了一子一女之後就服食了“絕子蛇蟆”,狠心地自我絕育了。隻為能夠天天侍奉他。這一點讓烏洛非常感動,他認為赫姬這是真心愛他的表現。所以平時對赫姬的寵愛那是讓所有姬妾都羨慕地眼紅的。幾乎是赫姬的要求,他都是有求必應的。而赫姬也從來不恃寵生驕,除了兒子女兒,眼中隻有丈夫一人。她的那些親族平素也都非常低調。這就更讓烏洛滿意了。
但今天這赫姬平白無故的闖入宴會還是這樣一副含慍帶怒地樣子。這讓烏洛在眾人麵前都有些尷尬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什麼樣的情況會讓平素一直嬌憨懂事的赫姬會這麼不知禮儀。
誰料烏洛開口之後,這赫姬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她口中竟然泣聲道:“單於!奴求一死!”
“這到底是怎麼了嗎?有事好好說話,什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烏洛一臉茫然地說道。他一邊說一邊揮了揮手。看到他的手勢,大廳之中的那些歌姬美人還有那些親貴都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好好地一場歡宴就這麼被攪了。
等眾人都推出去之後,烏洛這才走過去將赫姬拉起來,柔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單於,您也知道,赫姬就隻有烏吉拓和烏瑪兩個孩兒。平日裏我也經常教導他們莫要恃寵生驕,莫要惹事。可今天……今天烏吉拓被人羞辱了……”赫姬躺靠在烏洛的懷裏一邊抽泣一邊委屈地哭訴道。
烏洛聽了這話滿不在乎地說道:“烏吉拓是單於之子,誰敢羞辱他!你告訴我……我讓人把那人抓來五牛分屍!”
在烏洛想來,這烏吉拓肯定是對某人不滿而在其母跟前說什麼受到羞辱雲雲的謊言。在這烏遜部,誰又敢羞辱單於的兒子,這簡直就是腦子燒壞了,自己找死了。不過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是小事,隻要能讓赫姬開心,就算是那個親貴他都可以下手除掉。誰又敢有半句怨言!
“可這人……這人我們母子惹不起啊!”讓烏洛沒想到的是赫姬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看她的樣子並不像在說謊。這就讓烏洛有些好奇了,究竟是誰連赫姬都說不敢招惹?難道是他的大夫人諾爾瑪?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赫姬抬頭看了一眼端坐在首位上一直沒走的塔爾薩說道:“羞辱烏吉拓的是雲曼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