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暗器很在行,因此很自負是嗎?”林雨萱問道。她沒有聽到回答,隻看到白板那理所當然的表情。“那麼,你認為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是嗎?”
“我,願賭服輸,老板讓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白板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聽說林小姐是天下第一才女,若是要指點我詩詞歌賦之類的,就請小姐不要費心了。我白……白板不是那種材料。”
“那麼,你是說我憑文才換了個天下第一的名號,暗器就不如你了?”看著白板不置可否的態度,林雨萱並沒有生氣,隻是拿出兩隻鏢,遞給白板一隻。“前麵的樹幹。”
話音剛落,兩人同樣流暢地出手。“去看看吧。”林雨萱說。白板滿腹狐疑地走了上去,留在樹幹外麵的,隻有兩抹紅綢。平手,白板想著。“扯出來看看吧。”林雨萱淡淡地說,不知什麼時候跟到白板身後了。
自己那隻,全部沒入樹幹了。然而,當他扯著林雨萱那隻時,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手一使勁,眼前情景讓他不由得叫了一聲。
那僅僅就是一條綢子,上麵沒有鏢!
林雨萱攤開了手掌,銀白色的鏢在她掌心泛著青光。她竟是將一縷柔軟的紅綢射入了樹幹!白板不得不重新打量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
“願意跟我學的,十天後這個時候,這個地方。”
“那丫頭,就是愛賣弄本事。”何莎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妖姬附近的樹杈上。
“老板,你沒睡嗎?”這麼晚的時候,嗜睡的何莎居然還跑出來,的確很奇怪。
“我,我是擔心,要是那丫頭把我新物色的手下整壞了,我又得花一番工夫了。”
“老板多慮了,老師她有分寸的。”
“是,她是有分寸,”何莎的語氣中已經帶了戲謔,“那你有分寸沒有?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傻小子……”
“老板,請不要說了!”妖姬語氣平淡,在臉上的一絲紅暈散去之後,眼神恍如隔世。“我,不想再傷心一次,就讓我忘了從前,做一個快樂的妖姬吧。”
“你們啊,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是不是?看了這麼久還不出來?”林雨萱在樹下叫著,白板已經走遠了。
何莎妖姬從樹上一躍而下。“老師。”妖姬恭順地行禮,一如既往。
“你們啊,要敘舊是吧,我回去睡啦!”何莎揚揚手,就要離去。
“哎,別說走就走啊,帶上我!”林雨萱緊隨而上,眼光在妖姬腰間的彩色翎羽一掃。“不需要忘了從前,從前並不妨礙你為今天和明天快樂。況且,你是永遠放不下的,不是嗎?”對妖姬,她又換了嚴肅的口氣。
過去,放不下嗎?我已經很努力去忘了,可是還是忘不掉啊。彩色翎羽上父親的血,仿佛還是熱的,你讓我怎麼放得下?
妖姬的微笑凝固在那裏,同樣凝固在那裏的,還有未幹的淚滴。
“你……”身後的聲音猶豫著,原來他一直沒走。
“我……”白板吞吐了半天,隻說了兩個字。
妖姬轉過頭來,淚水不知什麼時候風幹了。她微笑著說,好象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以後大家都在老板手下做事,多多關照哦!”一句婉轉的告別,妖姬離開了。
白板呆在那裏,直到妖姬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他罵了自己一句:“傻瓜!”
“不要考慮手上的動作,想著你的目標,不要管你手上拿的是什麼,那就是你的鏢!”林雨萱的聲音在林間回響。
遠處的樹幹上已經密密麻麻的鑲滿了木頭鏢。這小子進步還真快,看來是拚了命在練習吧?
白板的手停下了,站在那裏。
“累了嗎?這可不像你。”林雨萱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麼了。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告訴我,她的事。”目光中是懇切。
“你們都是我的學生,她不想告訴你的事,我也不想說。”還是逗逗他好了。
“告訴我,她的事。”
木頭腦袋,固執得可愛。既然有這份心,那就讓我這做老師的當個紅娘吧!
“妖姬是世家之後,前原藍采煙程大人的女兒,閨名鳳兒。你大概也知道,隻有大家閨秀才會到妙塾來。在妙塾裏講學,什麼樣的小姐都見過,而像她那樣,好象背著一家的責任的女孩,是很少的。”
“鳳兒,最近學業如何?”程夫人急切地問。
“回稟母親,老師們的教授孩兒都弄懂了。明年女學會試,孩兒有把握拿下。”程鳳兒漲紅了臉,生怕說錯了什麼。
“那就好,就好。”程夫人微微點頭,“你們程家世代為官,卻日漸衰落,到你爹手上,就隻剩下原藍采煙這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了。南晉女子又不能夠世襲官位,你哥哥偏偏又不上進……我們就怕程家斷送在你哥哥手上。可還記得母親交代過你什麼?”
“鳳兒記得的。女學會試入三甲,做後宮女官,在皇後及貴妃麵前替哥哥多說好話,讓哥哥升官。”
“好!好!你能夠記住,為娘的就放心了。”
這樣的對話在程鳳兒十七年的生命裏已經出現無數次了。為了這似乎陪伴一生的承諾,她三歲開蒙,五歲習女紅,六歲久已將那生澀難懂,拗口冗長的《女諫》爛熟於心。十歲已經名震原藍,卻從來沒有與同齡的夥伴玩過遊戲。直到十五歲,由她那官位低微的父親上下疏通關係,送進國學中的妙塾,她才坐著一頂殘破的轎子,第一次走出了采煙司的大門。
“她一直很優秀,但是,在國學這種權勢高過學識的地方,她並不是最受重視的。可是,她還是很努力,因為比起前者,她更加明白,她走上的路,不可以回頭。她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林雨萱說到這裏,不知道是為妖姬,還是為她自己,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們都相信她會按照她的夢想,確切的說是她家人的夢想,一直走下去,可是……”
“我說,你非得那麼努力嗎?”聲音帶著幾分調侃,程鳳兒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每個在國學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聲音的主人本身,就是很多到妙塾的女孩的目的。
鍾彥,父親的官位僅次於南晉的“三天子”,而他本身風流倜儻,也有英俊瀟灑的本錢。雖然沒有上官武一般的“才貌雙全”,但也正因為如此,對於很多官家小姐來說,他接近於“對象”,而非偶像。這樣的人,教程曉風如何不去注意,何況,十七歲,是個太微妙的年齡。
“無依無靠,唯有發憤。”很合乎禮教的回答,聲調也符合淑女風範,隻是,頭為什麼不敢抬,是害怕看那雙帶著三分調侃,卻深深將她吸引的眼睛嗎?
“為什麼不找個好人家嫁了,一勞永逸不是很好嗎?”不可否認,釣金龜婿是很多到妙塾的千金的目的,畢竟,在這裏,可以認識為數不少的官宦子弟。
“家父要的是我當女官,而不是官家妻妾!”她生氣了。難道他對她,就是這樣認為的嗎?為什麼,她如此生氣?
鍾彥沒有想到程鳳兒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然而她的語氣,卻讓他有點不服。“那麼,若是令尊讓你嫁到官家,隻是為了他的前程,不管你是否愛那個人,你會照辦嗎?”
“家父不會如此!”怒氣讓程鳳兒沒有顧慮什麼淑女儀節,她狠狠地瞪著鍾彥那張俊俏的臉。
“如果是這樣呢?”他還不死心。
“沒有如果!”程鳳兒拂袖而去,走了兩步,頓在那裏,沒轉過身,背對著他說:“如果如此,惟父命是從。”
這句話卻沒有半點怒氣,沒有半點無奈,淡淡的,如同他們腳邊的溪水一樣平常。鍾彥楞在那裏,隻看見飄零的楓葉擋住了他的視線她的背影,緩緩落入水中,鮮豔的紅色在水的清澈中旋轉著,漂流遠處。
這裏是後院,她常一個人到這裏看書,而他,卻不常來。鍾彥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她,有點意思。各懷心事的兩人,沒有注意到石廊柱子邊的一抹裙裾,翩然而去。
“她,愛他嗎?”白板問道。
“愛的。”林雨萱似乎有些不忍,“她看著楓葉的眼神,說明,她是愛他的。”她看了看白板瞬間變得痛苦的情,繼續說道,“但這種愛並沒有給她幸福和快樂。”
她的心緒徹底被攪亂了。因為,從那天起,在她從學堂到住處的必經之路上,鍾彥都會等在那裏。
她從來不奢望他為她而在那裏。但是,當她悄悄地挑起眼簾,他熾熱的目光,就會和她的相遇,眼瞼落下來,又會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撚著楓葉,輕輕地放在唇畔。每次,她的臉都紅得發燙,卻又忍不住偷偷看上他幾眼。
她從來不會因為學業以外的事引人妒忌。但是,那幾日,同窗的姑娘們看她的眼神中燃燒的妒火幾乎要將她吞噬。而她心中,卻是一種難言的快樂。
終於,在一個下午,當她翻開擱在桌上的書卷,一張紅得耀眼的楓葉閃過眼前,仿佛未幹的墨跡,字小,卻剛勁。
這字她當然不會陌生。她不少同窗在妙塾裏拿著帶著這個字體的扇麵或手絹炫耀不已,她還記得當時自己羨慕的眼神。然而,此時此刻,這個字跡帶著墨香,昭示著他隻給她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