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握絲帕的手用力過度,水從他的指縫中如線滴落,在反射著太陽光的水麵上不住跳騰,逼她閉起了眼,看不清水霧之後,他的表情。
“我不走。”冷竹丟下一句,“換作是你,你走嗎?”
金亞天扯過她,希望她能聽得進他的話:“聽我說,他們沒打算放過你,昨夜蘭月來過了!”
“什麼?她來了?”冷竹有些吃驚,雖然明知蘭月與嵐世子有勾結,但以她如此尊貴身份,千裏迢迢從皇城趕來,看來嵐世子定是扼住了她的命脈。
當初的計劃,就是一個盡可能的高調,吸引眾人目光,另外一個伺機打探。無疑的,冷竹在這一場策劃中承擔了眾多的風險,而金亞天也成功地避開了人耳目,成為“死人”。金亞天本是不同意這樣的安排,冷竹就淡淡一句:“我的右手已廢,隻能當靶子。”
金亞天再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但如今嵐世子的網遠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大,要複雜。他正在思索對策,但最大的阻礙,就是對冷竹的安危的考慮。他已經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可能,哪怕隻有一點
“他們就要動手了。你已經暴露得太多,他們不會相信你的。找個借口走掉,或者讓關思炎這個身份死掉,去定城,去怪醫村,去任何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負責潛下來,伺機將他們一網打盡。”
金亞天的語氣已是焦急萬分,說到最後,抓著冷竹的手已經讓她感到些許疼痛。
“竹兒,聽話,我冒不起失去你的風險。你安全了,我才能放手一搏。”
“我不走。”冷竹仍是那句話,撥下他的手,也不多做解釋。披上了外衫,推開門,陽光就這樣灑進來。早晨的日光並非很刺眼,她卻順勢閉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疲倦,也似乎在遮掩目光中的情緒。深吸一口浸涼的空氣,平複自己過快的心跳。
回頭,已是關思炎的口吻:“燒好你的火,做好你的飯,其它的,別去管那麼多。”
今天黑護法給關思炎引薦的,是拭劍閣二師中的“藥師”。前者還向後者暗示,最好在武器上淬毒,而藥師那裏有著天下最齊全的毒物。
武師不在附近,關思炎也沒有必要附和哪一方的言論,於是也不接話,忍不住看向固定在右手上的短刃。
武師曾經說過,以毒淬劍,不如以主人的鮮血開鋒,這樣的武器通靈,能做到人器合一。昨夜他在擦拭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刀刃,鮮血就這樣流了出來,竟被刀身吸了個幹淨。
月光之下,那把奪魂發出淡淡的藍光,有些詭異。
雖然嗜殺,但不能不說是一把絕世良兵。
拭劍閣,究竟還藏著多少這樣的人物?
關思炎隨著武師,步入了本部一個精致的院落之中,卻是奢華而雅致,藥香陣陣,想就是藥師的住處。領到位置,黑護法就示意他進去,自己就轉身離開了。
盯梢盯得相當嚴的黑護法就這樣放他一個人走,這未免讓關思炎生疑。他在門扉之上輕叩兩下,無人答應,也就推門而入。
他沒有想到,不同於武師的老態猙獰,藥師竟然是個美麗的女子,窈窕而妖豔,和冷鬆一樣,她身上也有著淡淡的藥香味。
藥師也不招呼他,徑直上前,打量了這個新任的白護法一番,說出來的一句話讓關思炎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這假麵真精巧,毛孔血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幾乎可以亂真,但是怎又逃得過醫生的眼?”
瞬間,殺氣四溢,鬼魅般的速度,貼上,鋒利的短刃削鐵如泥,已橫在那白皙的頸側。
“哎呀呀,這樣對待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麼,大人可忍心?”藥師塗著紅色指甲的玉手就這樣有氣無力地搭在關思炎的手腕上,眼波流轉,說不出的魅惑。
她,是在色誘?看來她也不盡然知道,也許隻是試探,是自己太急躁了。
今晨金亞天的一番話,還是對他有了很大的影響。關思炎定了定神,要恢複自己的冷靜。放下短刃,左手將她白皙的手腕緊緊抓握:“我不打女人,但不代表我不殺那些散布謠言的長舌婦。況且,哪個人沒有幾個仇家,仇家來頭大了,帶個假麵,無可厚非吧?”
“是,那我便不問了。大人,手上輕點,奴家好痛!”藥師嘴上說著,嬌軟的身子已經靠了上來。關思炎眉心一皺,就要閃開,眼側餘光見門外光線有異。
既然你們要試探,我就給個把柄給你們吧。關思炎順水推舟地把那女子往懷中一帶,攬住她纖腰,貼上她耳側:“那我就輕點,隻要你喜歡。”
這樣突如其來的曖昧,讓那個一直朝白護法賣弄風情的藥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關思炎自然沒有錯過這一切。愈加放肆地將藥師束發的簪子一扯,層層青絲就散落下來。
門開了,拭劍閣主——嵐世子就站在門口,看著室內糾纏著的二人,似笑非笑。
“閣主大人!”藥師嬌呼一聲,推開冷竹,直貼上嵐世子懷中,花顏上的驚慌失措,讓人心疼,“閣主,白護法他……閣主,您要為小女做主呀!”
關思炎低下頭,似乎有些窘迫:“屬下萬死,屬下不知道她是閣主您的……”
嵐世子一笑,白皙的手指在那青絲之間流連:“年輕人,血氣方剛,正常的。你若喜歡,賞了給你又何妨?”
“閣主!”藥師那嬌媚的臉,瞬間就變得慘白。死抓著嵐世子的衣襟,“奴家不要離開閣主,奴家今生今世隻愛閣主一人。”
關思炎則露出了厭惡的神情:“屬下不碰別人吃剩的東西。”說畢,行了一禮,轉身要走。
“且慢,剛才我好像聽說,你帶著假麵?能否讓我見見你的真臉?”嵐世子輕柔的聲音讓關思炎僵在原地。
“看來閣主,還是不信任我。”關思炎的話語中透出憤怒和僵硬。“所以,從我一到總部,就讓黑護法派人監視我,派藥師試探我,現在,如果我遮醜的假麵扯下,閣主是否就滿意了呢?”
憤而轉身,扯下那病黃的假臉,露出真麵目,讓藥師驚叫一聲。
那臉上傷痕遍布,滿是被烈火舔舐過的痕跡,扭曲得不成人形,就像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還陽報仇。
嵐世子也忍不住捂了嘴,不敢直視那被折磨得麵目全非的麵容。
“我皇英明,廢了我的手,也毀了我的臉,本以為在拭劍閣可以重獲新生,現在看來,不過是同樣不能容人的地方。”關思炎憤怒之極,瞪著他們,“如果閣主要我走,隻消說一聲,用不著這麼作踐人的手段!”
“白護法!”嵐世子叫住了他,用溫和的聲音安撫著:“別往心裏去,本閣隻是一時好奇。”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黑護法在遠處就喊道:“閣主,黑風寨餘逆由西門劍恒帶領著,準備要攻進來了。”
嵐世子一怔,隨即緩過來:“怕他作甚?聽令,迎敵!”
他已經無暇顧及那個傷痕滿麵的白護法,悄然尾隨而至。
本部的堡壘前,已經聚集了黑風寨逃過一劫的所有人馬。砍殺,打鬥,雙方都毫無章法,隻是純粹的武力相拚。
冷竹已經趁他們忙於營地,帶回了關思炎的假麵。冷眼看著這一切,有些想笑,這就是她的對手!如果這是在戰場上,他死一萬次都不夠。
那嵐世子所謂的指揮,隻是:“這邊,給我攻上去!”“撐住!”,換來的,是一撥一撥的犧牲。
蠢材!她心中嘲笑著,看著嵐世子就穩穩當當地坐在堡壘的最安全處,看著他的手下送死,也隻是仗著人多,武器精,武藝也不錯。行軍布陣完全是個外行的嵐世子,也就隻配在江湖中,在背地裏,靠著他那些惑人的謊言,使些下三濫的手段罷了。
這樣打下去,隻是徒耗時間,也耗人性命而已。突然,黑風寨一邊就有了異常的響動,西門劍恒揮著長刀,縱馬一躍,便向黑護法殺去。
黑護法大叫一聲,舉刀迎上,隻覺得虎口一震,身子也跟著不穩,跌下馬來。
西門狼,並非浪得虛名。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狼一樣的牙齒,越打越興奮。
雙足一蹬,從馬背上高高躍起,傾身之力注於刀刃,以流星墜地之勢刺向黑護法心口。
黑護法忙側滾身,勉強避過這刀,隻見刀身插入地下岩土半尺有餘,若沒入的是他的胸膛,恐怕自己已當場命喪黃泉。
西門劍恒落地,並不以失手為意,僅憑著腕上蠻力,帶著那刀刃破土碎石,白森森的刀刃直向黑護法身上碾去,金石撞擊,火星四濺。
黑護法忙橫刀擋於身側,恰與西門劍恒的刀撞上,若是晚上一分,對方的長刀早將他劈成兩半。兩人拚著臂力,若再撐不住,黑護法已是避無可避。
角落中的一個身影,突然就有了動作,縱身一躍,以那混戰人群的肩膀為踏台,足見輕點,淩波微步,便往纏鬥正酣的二人衝去。
西門劍恒隻覺得風聲有異,眼邊銀光一閃,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刃便向他刺來。隻有放過黑護法,橫刀一擋,而那短刃仗著短小精悍,竟像水中的泥鰍,滑過他的長刀,給他的臂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迅速順著那短刃上的血槽,流了出來,染紅了西門劍恒的整個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