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飛龍衝天
皇帝坐在冰涼的龍椅上,寬寬大大的椅子,好像永遠都到達不了邊際。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的臣子,忽然之間覺得,他們臉上的恭謹,口中的尊敬,全部都是一個假象。
蒙蔽自己的假象。
他們根本,就不尊重自己,他們所尊重的,無非這把金燦燦的冰冷龍椅。
他想發怒,然而,他發現自己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皇上,攻打契丹就是一個錯誤,還望皇上收回成命!”一名官員站出道。
“皇上,閻少將被俘,我軍損失慘重,已經無力再戰。”又一名官員站出道。
“皇上,微臣要彈劾賢王殿下,此攻契丹一戰,賢王暗中排斥異己,吞沒軍餉,與邱將軍勾結,欲置閻少將於死地,致契丹猖獗,閻少將被俘,請皇上務必嚴懲。”新任的兵部尚書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將矛頭指向站在前方的賢王。
賢王皺了皺眉,隨即卻是苦笑一聲,舒緩了眉頭。
果然,伴隨著兵部尚書的出麵,更多的人站了出來,請求皇帝將他治罪。
麵對群臣共同的請願,皇帝歎息一聲,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疲憊,“賢王,你可知罪?”
賢王跪下道:“兒臣一切聽憑父皇的處置。”
皇帝看著他,再看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事到如今,就是身為君王的自己,也救不了他了。
“既如此,那便……賢王勾結奸佞,殘害忠良,罪無可恕,來人,將此孽子拿來,押入天牢,擇日問斬!”皇帝一聲令下,立刻有侍衛上前,將賢王押解著離開了太和殿。
本以為這樣,一切就算是結束了。
可賢王被押走後,群臣激昂的情緒仍是沒有穩定下來。
之前最先站出陳情的那位官員又道:“皇上,如今閻少將被俘,兼之賢王偽造聖旨,邊關將士軍心大亂,局麵岌岌可危,赤狼軍更是公然暴動,勢必要朝廷給出個說法。”
皇帝有些疲憊,短短兩年時間,他就像老了二十歲,滿頭花白,一身明黃九龍袍穿在身上,不但彰顯不出半點威嚴,反而像被那龍袍壓得喘不上氣。
他渾濁的眼睛,在一眾大臣身上掠過,最後定格在最前方的一道赭黃身影上:“太子,你認為該如何是好?”
一直垂目靜默的容薊抬起頭,沉冷幽黑的瞳仁,比起兩年前,更顯冰寒涼薄,明烈的天光,似乎都照不進他的眼底。
在那雙無情冷酷的眼中,幾乎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仿佛沒有任何情感的死物。
“兒臣認為,應立刻派人前去邊塞安撫軍心,並竭力從契丹人手中救回閻少將,同時,嚴懲罪魁禍首,以儆效尤。”
大殿之上很安靜,隻有容薊鏗鏘有力的聲音,堅定,冷然,自信。
皇帝呆了一陣,才緩緩點頭:“那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吧。”他側首,對一旁的萬公公道:“退朝吧。”
萬公公甩著手中的拂塵,上前一步,正要高喊退朝時,容薊突然邁出一步,目光筆直地看著上首的皇帝:“父皇,兒臣還有一事。”
皇帝眼皮狠狠一跳,麵對他冰寒中帶著冷蔑的眼神,他幾乎想要立刻從大殿上逃走。
他知道,他這個兒子恨他,但是,他從來不把恨放在臉上,放在眼底,放在他的一舉一動中。
有的時候,他明知他在假裝,卻仍是信了他。
因為他偽裝的太好,不但騙了自己,也騙了整個天下。
而如今,他要揭開這個偽裝了嗎?
“你……有什麼事?”
“父皇近來聖躬違和,兒臣瞧著您的精神實在欠佳,太醫也說,您身子不好,要多加靜養,不可再為國師操勞。兒臣跟隨父皇處理國事這麼多年,已經可以獨當一麵,既然兒臣身為太子,就要擔負起太子的責任,為父皇分憂,為國家解難,還請父皇下旨,命兒臣暫代國事,待父皇病體痊愈後,再重新親政不遲。”
這是要將他這個皇帝架空,徹底淪為有名無實的傀儡啊!
望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皇帝感到一陣漫天徹地的絕望。
容薊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紛紛讚同,在無數人附議的呼喝中,他就那麼站著,定定地站著,不急不慌,眼底的眸色,依舊冰冷無波。
終於,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終於,蘇太師臨死前的詛咒一語成讖。
皇帝激動地從龍椅上站起來,指著容薊怒罵:“你這……你這不孝……”罵到一半,他又頹然坐了回去。
發了許久的呆,他才像是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一般,虛弱道:“好,很好,你有這份孝心,朕很欣慰,如此,便按照你說的辦吧,下朝後,朕便擬旨,命你暫時監國,此間一切朝政大事,都由你來決定,朕……朕好好養病即可。”
最後一句話說完,皇帝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整個人癱軟在龍椅上。
萬公公連忙扶住他:“皇上!”
容薊也焦急道:“太醫何在,還不快把父皇扶下去!”
皇帝在被眾人攙扶著離開前,回頭看了眼容薊。
雖然他身上還穿著儲君的赭黃蟒袍,但他卻恍然覺得,他穿著的,是明黃的九爪龍袍。
那龍袍上的龍飛,竟然從衣擺上飛了出去,直衝九霄——
下朝後,容薊直接去了天牢。
這裏,曾經也關著另一個人。
一個深深烙刻在自己心底,永世無法忘卻的人。
整整兩年,他的靈魂,被折磨了整整兩年。
或許,以後一直都會這樣煎熬折磨下去,但他卻覺得,這樣很好,能用疼痛的方式記住她,他很歡喜。
“三皇兄。”
牢門內,賢王背對著他而坐,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回頭。
“恭喜你,如願以償。”
他笑:“我的願望,這輩子都無法實現了,我隻是讓這個天下,讓所有人,都陪著我一起贖罪罷了。”
賢王低低的笑出聲:“你以為你贏了嗎?沒有,你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權利,卻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我都替你覺得可憐。”
“三皇兄放心,比起我來,你會更加可憐。”
“是嗎?那當初你明明有機會救她,為什麼退縮了?”
冰寒幽黑的眼瞳,驀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