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樂忐忑地跟在幽夜身後。
昨日他的師傅桑茹欣坦白說出了困擾他五十年的情感問題，還說出了肖樂一直以來想知道的，他的身世。
桑茹欣還順便提供了個線索，就是幽夜他們要找的午點圖騰，便是在他曾經的戀人手裏。
所以幽夜此次下山不隻是為了幫肖樂尋親，更是為了找回午點圖騰，讓沐梓禾安心休息。
“肖樂，這一帶你還有印象嗎。”
“沒有了，我當初和父母失散的時候才三歲，根本記不得事。”肖樂搖搖頭，麵目黯然。
幽夜看著他的樣子，不忍地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權當安慰了。
恐怕肖樂現在的心理很是複雜，既想見到親人，又不想見到他們。
不是誰都跟肖樂一樣，出生就有殘缺，還因為這殘缺被父母親手丟掉那麼悲慘。
也幸虧肖樂大難不死，遇到了脾氣還沒那麼冷硬的桑茹欣，救回了小命，性格也豁達。
“照著桑茹先生畫的地圖，當年他就是在這程家村一代撿到你的，這裏也是他老情人的故鄉。我們進去問問看？”
“嗯。”
兩人一道進去，迎麵正做來一名村婦，幽夜出於在永安巷被算計的警惕，沒打算問她。
倒是肖樂不明所以，天真地走上前，對著村婦問道：“這位姐姐，請問你知不知道一個叫程華的人？”
“程華……”村姑看著嘴部歪斜的肖樂，忽然就想起了什麼，抓著肖樂的手就大叫。“哦我記得你，你是劉家的那個……那個一出生就被丟棄的跛孩子是不是。”
哪有人上來就戳人傷疤的，幽夜有些惱怒，這段時間和肖樂相處，他早已把人當做自己朋友了，哪能叫人這麼欺負。
“你到底認不認識那個程華，不認識我們就走了，不在這裏浪費時間。”
村姑一看肖樂被幽夜帶著走，頓時急了。“哎，跛子！”
“叫誰跛子呢，再讓我聽見，小心對你不客氣。”幽夜不善地怒道。
村姑嚇得一畏縮，也知道眼前這個看似長相俊朗，其實脾氣很壞的男人不好惹。
她畢竟很少出村子，這裏民風淳樸，她什麼表情都表現在臉上，一時間變來變去煞是古怪。實在沒辦法，村姑又不想肖樂這麼就走了，著急地再度上前拉住他。
“小兄弟，你不能走，你不是要找程華嗎，我知道她在哪裏。”
幽夜聞言狐疑地看了一眼村姑，村姑條件反射點頭如搗蒜。“我沒騙你們，我真的知道程華在哪啊，因為我就是程華的三姐！程華是跛……這位小兄弟的親娘，我怎會不知道呢。算算年紀，他也該是這麼大了。”
見幽夜再沒有異議，村姑不管肖樂還是懵懵然的樣子，拉著他就沿著街左跑右跑。
繞了一炷香的路，他們才走到臨村子很近，卻分明不在程家村範圍內的小草房。
說是草房而不是茅廬，實在是這地方太潑了，既不能遮風亦不能擋雨。
幽夜身高八尺，走進去都得低著頭彎下身，要不都得怕這不結實的草房坍塌，可見其簡陋。不過肖樂隨著離這草房越來越近，他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快，有種快要見到他最親的人的感覺。
“六妞，六妞，你醒了沒，你看三姐給你帶誰來了。”
一段語速極快的方言過後，村姑就興高采烈帶著肖樂走進了裏屋。
幽夜出於對他們的尊重，沒進去幹涉人家的私事，更何況母子相認這樣的時刻。
但是他不能進，耳朵卻自動捕捉到了裏麵的說話聲。因為草房太簡陋，根本不能隔音。
“三姐……你怎麼又來了，讓大牛看見又好說你，咳咳。”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大概是肖樂的娘起身了。
奇怪的是，房間裏攏共隻有一道呼吸微弱的人聲，再就沒有旁人。
肖樂的父親呢？
再看肖樂這邊，他神情激動地看著躺在榻上，麵色蠟黃明顯病入膏肓的人，忍不住湊近過去，甚至由於太激動了還產生了磕巴。“你、你真的是我娘嗎？可、可是你當年為什麼要、要和爹丟下我？”
肖樂不說話，程華現在老眼昏花也沒注意到他，現在他出聲了，聽著他話中的內容，程華整個人也跟著顫抖起來，激動地“望”著來人。
“你是我的小北嗎……小北，是你真的出現在娘麵前了，還是娘又在做夢了。”
程華說著說著，捂著早已哭不出淚的雙眼，淒淒地叫著。
肖樂再也忍不住，哇一聲拜在程華膝下，大聲喊娘。
一旁帶肖樂來的村姑，程華的三姐程僖，見到這感人一幕忙抹了抹淚。
“六妞，現在跛娃找回來了，你可以不用再愧疚了。”
程華直搖頭，“不，都多少年了，怪我因為小北又跛又醜丟下他。這麼多年來我所受的苦，都是報應啊，愧不愧疚倒在其次。”
“娘——我從進來開始就發現草房好冷，現在乍暖還寒，您為什麼不生炭火啊？您手那麼冰，身上穿的還是幾塊棉都沒有的薄衫！對了，我爹呢？怎麼不見他？”
肖樂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程華老臉臊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倒是一邊的程僖不滿道，“你還在你娘麵前提那個死鬼。當年因為方氏一族舉家逃荒，他方洛要不是娶到了六妞，憑什麼得到我程家的幫助，一朝入了三甲，位極人臣。可是等你爹回來，你娘懷孕卻生下了殘缺的跛娃，你爹那人要麵子就要你娘丟棄你，這一丟棄夫妻倆感情破裂，多年來就算有孩子也因為你娘神思倦怠而流產。哼，後來方家老太說六妞和她兒子成婚十載未有所出，是犯了七出之條，就讓他兒子休了六妞！”
“啊，我爹因為我娘再也生不出孩子就休了她？太過分了。”
幽夜在外麵聽著覺得很正常，世間夫妻，大多是身份平等來保持地位平衡。再說，那考中三甲的方洛一朝得勢，再不將小小程家村出來的原配放在眼中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再加上他再得朝中老臣青睞，傍上個金枝玉葉，那更是有利於他的仕途。
那麼程華的存在就很紮眼了，難怪方家想方設法休掉她，還以七出之罪定名。
“娘，他在哪，我去為你討回個公道。”
肖樂說著就要往外衝，幽夜詫異地看著他。“你不陪著你娘？”
“我要先去找他算賬，問他憑什麼不顧我娘親襄助之功，反而為了權勢休掉我娘，不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嗎。”肖樂衝動地大叫道。
幽夜想攔他，沒想到反而忽視了這傻小子過於激動產生的大力，硬是將他也掀到一邊。“總算知道桑茹先生為何收留肖樂了，這力氣也太大了。”
自語過後，幽夜耳朵微動，忽然捕捉到了裏間的聲音。
“六妞，方洛就因為咱們程家要求太高休掉你，這回有了跛娃在，一定叫他喝一壺。”這是村姑程僖的聲音，一點不複剛才的老實綿軟，充滿了陰狠惡毒。
肖樂的生母程華也不逞多讓，“是啊，方洛那個王八蛋，說什麼我不配當一品誥命，分明是為難他。哼，他說這話的時候怎麼不說咱們程家對他的幫助！還有，生跛娃的時候要不是他與那些貴女廝混，我能被氣得屢屢動胎氣？簡直豈有此理，說我錯，還搬出方老太那個老不死，狗屁的七出之條，我要他後悔！哈哈，想來沒過多久他就會派八抬大轎來接我了。”
“六妞，要我說還是你的注意好啊。聽大牛在村外幹活時說肖樂回來了，臨時叫我演上這麼一出，不然我們還真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剩下的話幽夜懶得聽了，也不屑聽。
程家姐妹滿腹城府，得此報應是罪有應得。
他們是來尋親不錯，可是母親那麼極品，未必需要肖樂這麼老實的在膝下盡孝。
既然這個女人要的隻有榮華富貴，那就繼續做她的白日好夢吧。
幽夜想了想，腦中回憶起了桑茹欣在出發前特意叫他到一旁說的話。
“幽夜，我有件事想叮囑你。”
“桑茹先生你說。”
“我希望你帶著肖樂找到父母後，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要把肖樂帶回來。”
還是那句話啊，薑還是老的辣，一定是桑茹欣為了肖樂，早已探聽好了肖樂父母的人品。這樣的父母，自私自利，讓肖樂呆在他們身邊隻會有壞作用。
皺皺眉，幽夜身化魅影，迅速追上一根筋要衝進方宅的肖樂，打昏他後自己扛著人走遠了。
找了家客棧把肖樂安頓好，幽夜再一縱躍，跳上房頂，看好方宅的方向慢慢跳了過去。
說來也巧，桑茹欣的老情人也是在方宅裏頭。
“苗毓……”幽夜看了一眼手上的字條，在方宅裏已經穿梭了好幾個來回。
為了不引人矚目，他混進下人房裏，連續找了好幾個人套話，愣是不知這苗毓到底是誰，這一下給幽夜的尋找加大了難度。
“你們幾個快點啊，老夫人齋戒沐浴好了，即刻準備進香！”
老夫人？
幽夜忽然靈光一閃，想起桑茹欣的年紀。
桑茹欣現在年逾古稀，能和他兩情相悅過的人，一定也很年邁。
再加上問過不少方宅的下人，都說沒有老嬤嬤什麼的，那那個苗毓會不會就是方宅的老夫人？
再原地幹想也沒有結果，最好混入老夫人的仆從隊伍裏，對她仔細觀察一番。
幽夜打定主意，嘴角微勾，身影消失在廊角。
方宅的老夫人年屆六十七，前段時候才過了新年，又快到老夫人過六十七壽辰的時候了。雖然不喜熱鬧，但是兒子一番美意方老夫人不想拒絕，就任由他大操大辦了。
壽辰之前的幾日，老夫人習慣性的要去程家村附近嘉禦山的平安寺進香，所以做好齋戒沐浴一番鄭重其事的準備後，老夫人帶著隨從，浩浩蕩蕩往嘉禦山進發。
在老夫人不知道的時候，有三雙眼睛正在盯著她此行。
兩雙充滿惡意，一雙充滿探究和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