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桑晚菀渾身顫抖地躲在水缸裏,嘴唇凍得發紫。
可她不敢呼救,因為此時的桑家早已屍首遍地,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打探,卻正好看見長了條狐狸尾巴、周身黑氣纏繞的女人以手為爪,剖出她父親的心髒,鮮血將女人慘白的手指染得通紅。
這一幕幾乎讓桑晚菀尖叫出聲。
可她卻不知怎麼突然冷靜了下來,像是身體被凍僵後,連腦子都麻木了。
她的心底隻盤旋著一個念頭:活下去。
水遮掩了她的氣味,那隻魔狐沒發現她,待到外麵久無動靜,凍得奄奄一息的桑晚菀才從水缸內爬出來。她跌跌撞撞地找遍桑家,看到了所有相識的人的屍身。
一夜之間,桑家覆滅,獨她苟活。
桑晚菀無法將他們的屍身埋葬,她收拾了些盤纏銀兩,對著桑家大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後含淚離去。她要變強,她要修仙,她要拜入修仙界第一宗門白玉京為桑家人報仇。
此時的桑晚菀不過六七歲年紀,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但幸好她成功找到了白玉京,還在路上結識了一個年齡相仿的朋友,名為唐玉斐,她們一起拜入白玉京內門。
唐玉斐的修煉天賦比她要高許多,她是千年難遇的天才,無論桑晚菀多努力都追不上她,為此桑晚菀時常有些黯然神傷。為了追趕唐玉斐的腳步,她隻能更加勤勉,更加沒日沒夜的修煉。
後來,她們一起進入太初秘境試煉,不小心喚醒了沉睡的樹精。可桑晚菀絕不會想到,危難關頭唐玉斐竟然丟下她獨自逃了!
桑晚菀被藤蔓緊緊纏繞,骨骼嘎吱作響,身體隨時要裂成幾塊,她震驚,難過,憤怒,不敢置信,目眥欲裂。
極度的痛苦換來的卻是腦中清明。
不,不對!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桑晚菀了,這樹精絕無可能再殺死她一次!
這個念頭冒出的瞬間,恍若驚雷劈下,眼前天地連帶著身上的藤蔓瞬間消失無蹤。可雙眼重新聚焦的瞬間,桑晚菀卻再次見到了那張早已被她死死刻入腦海的臉!
唐玉斐!
數不清的質問在心底澎湃著,情緒被幻境挑撥至極點的桑晚菀身體先過大腦行動了,她手執雪白長劍,想也不想就朝著眼前人狠狠刺了過去!
剛走出殷不疑幻境的唐玉斐一個激靈,濃烈至極的殺氣已經將她籠罩,她來不及反抗,隻能狼狽側身。
劍身劃過她的胳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
雙眼微微泛紅的桑晚菀將身一轉,改刺為削,卻擊在一柄海藍色的劍上。
兩劍相抵,擦出細小的火花,桑晚菀撞進一雙清淡無波的眼中。擋在唐玉斐身前的男人容貌昳麗,峻拔而冷淡,他微皺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杏林裏乍起的風霜。
待看清眼前人,桑晚菀身形猛顫,理智也跟著回了籠,她失聲驚呼:“師......師尊?!”
這分明是在不疑峰上同她朝夕相對的臉,她的師尊——不疑仙尊殷不疑!
可師尊怎會在此?他又怎麼會擋在唐玉斐身前,還對自己......拔劍相向。
桑晚菀一時心亂如麻,繼憤怒過後,心底噴湧而出的是不解、茫然和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委屈。
相比桑晚菀的大驚失色,殷不疑隻淡淡道:“我不認得你。”
“什、什麼?”
“也非你師尊。”
“......”
桑晚菀小臉煞白,僵在了當場。
此時此刻,殷不疑身後的唐玉斐無力扶額,內心無語極了。
不愧是女主,氣運極強,太初秘境的主殿剛出現不久她就找來了。
可現在是什麼劇情,桑晚菀應該在這時候撞見殷不疑嗎?他們雖是名義上的師徒,桑晚菀拜師之人卻根本不是真正的殷不疑,殷不疑也從不知道自己座下有個徒弟,這是個天大的烏龍。
幸虧殷景初不在這裏,否則真是猝不及防的修羅場了。
桑晚菀卻已經冷靜了下來,眼前的男修雖然有著與師尊一模一樣的容貌,但以師尊的修為絕不可能進入太初秘境,這男修也僅是築基。
她急退兩步,抬劍指著眼前人,寒聲道:“你是何人?冒充不疑仙尊有何目的?”
以她金丹初期的修為,竟看不透這築基期修士的真實麵容,他臉上沒有任何靈氣波動,沒有修改的痕跡,好似確確實實生來就是這般模樣。
可惜,不疑仙尊就是她師尊,她不會被騙!這修士身上定藏有能修改麵容的法器。
唐玉斐從殷不疑身後走出來,在他身側站定,語氣不鹹不淡:“這位仙友,我們好像不認識吧?你出手就想要我的命,如今又咄咄逼人,是在幻境裏頭瘋了麼?”
“唐玉斐,我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認得我?”唐玉斐故作驚訝,還裝模作樣回想一番,隨後盯著桑晚菀說道:“我是師父從魔淵裏撿回來的,醒來後就失去了之前的記憶,我們曾經有什麼仇怨麼?可那時我也才七歲,應當隻是個普通孩子。”
桑晚菀卻沉默了。
這是她從未向任何人說起過的秘密,她重活了一世。
前世她和唐玉斐是好朋友,她們皆是白玉京的弟子,可唐玉斐背叛了她,害她慘死。這一世她在入白玉京前找到唐玉斐並將她丟進了魔淵,可她沒想到唐玉斐竟能從魔淵活著出來。
真要論起來,這一世的唐玉斐從未傷害過她,反而是她對唐玉斐下了殺手。
如今,唐玉斐也根本不記得她。
桑晚菀垂下眼眸,睫毛蓋住了她眼中的情緒,讓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隻能察覺到她周遭散發出來的氣息越來越冰冷。
不,唐玉斐若活著,她前世那條命該怎麼算?
之後的某一天,唐玉斐是否會像前世那般置她於險地?
唐玉斐見勢不對,皺起眉毛:“你給不出解釋?卻還要動手?”
話音剛落,桑晚菀卻已經動了,無數道劍影自雪白長劍中脫飛而出,並從四麵八方朝著唐玉斐的麵門襲來。與此同時,唐玉斐發覺桑晚菀周身的靈力明顯比方才更加渾厚深重,隱隱讓她產生了一絲危機感。
竟原地突破了?唐玉斐驚訝地挑了挑眉。
她推開殷不疑,從腰後抽出“死的快”,打算用它進行接下來的戰鬥。
自從原先的靈劍毀在無生城,她一直都沒來得及去找一把真正契合她的新劍,僅背了把鐵劍作禦劍用。
畢竟挑劍如挑媳婦兒,這事一時半會也急不來。
“殷仙友,交給我對付,她打不過我。”唐玉斐抬劍迎敵,抽空向殷不疑囑咐道。她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清明,身形以比劍影快上數倍的速度動了,在空中留下虛影。
劍影紛紛刺在虛影上,而唐玉斐已經用“死的快”精準砍中了桑晚菀真正的劍,力道極大,震地桑晚菀虎口驟麻。
一來一回間,兩人的身影已交錯無數遍,仿佛勢均力敵,難分上下。
桑晚菀麵色越來越冷,她剛從幻境中脫身,此時正是對唐玉斐恨意最重最濃的時候。她找到空擋,抬腿踢向唐玉斐的右手手腕,趁著唐玉斐避開時急速退後同她拉開距離,並瘋狂調動體內靈力。
下一瞬,桑晚菀連帶手中劍在唐玉斐麵前消失不見。
唐玉斐略感不妙,雖說桑晚菀修為不及自己,但畢竟是女主,還是心狠手辣的魔尊親自教導出來的,她並不敢掉以輕心。
一旁的殷不疑卻突然開口,他輕聲說道:“上麵。”
劍鋒帶著明亮刺目的白光突然出現在頭頂,太初大殿中的微末如細雪般紛紛揚起。唐玉斐隻覺耳邊忽然一靜,霎那間心神恍惚,周身陷入某種真空地帶,唯餘頭頂一輪太陽砸下,誓要將她的身體碾成粉末。
桑晚菀以為自己就要殺死唐玉斐了,可劍尖就要觸到她時,唐玉斐的身形也憑空消失了。
劍突然失去目標,桑晚菀先是茫然,隨後大驚。
短劍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抽來,拍在她執劍的胳膊上,致使她胳膊驟然麻痹,長劍也叮當落在白玉地板上。又一道勁風襲來,重重拍在她丹田處。
桑晚菀狼狽地退後幾步,唇畔溢血,氣息紊亂。她的右臂雖未受傷,卻無法動彈,更沒力氣再去提劍。
待到唐玉斐再度出現時,額頭也布了層薄汗。
該說幸好是殷景初教導桑晚菀嗎?剛才的劍招雖霸道,卻少了幾分劍意,再加上殷不疑提醒,被她險而又險的避開。
她雖然比桑晚菀高出一個小境界,卻不能對她使用殺招,再這麼僵持下去於她很不利,所以她當機立斷打落了桑晚菀的武器。
然而令唐玉斐沒想到的是,桑晚菀即使失了劍也不肯停下,赤手空拳朝唐玉斐再次發起攻擊。
唐玉斐青筋一跳,急忙退後,嘴裏喊道:“喂?你有完沒完了?咱倆有死仇?”
拳頭包裹著靈力一拳拳轟來,桑晚菀麵無表情,眸中卻是極為醒目的殺意。她手腕細瘦,看似纖弱,轟出的每一拳卻都帶著呼呼的破風聲,結結實實。
所以說,用劍不是魔尊的熟悉領域,純粹的肉體對打才是對吧?瞧瞧把桑晚菀的體魄都練成什麼怪物了?唐玉斐毫不懷疑,就算是築基修士毫無防備挨上這麼一拳也會被打爆腦袋。
唐玉斐一邊躲避一邊瘋狂吐槽,可麵對沒有武器專注近身攻擊的桑晚菀,她卻徹底沒了轍。
她不能殺了桑晚菀,卻被桑晚菀絆住了,如今陷入僵局。
要不直接將她打暈丟出秘境得了?
正苦苦思考對策時,餘光卻見殷不疑手臂微抬,他似乎是看出自己的困境,打算出手了。
靈力注入後,北冥劍也隨之寸寸亮起,海藍色的劍光如海波洶湧,溫暖包容,卻又浩蕩肅殺,殿內的白玉霎時間被藍光盡數浸染。
唐玉斐急忙出聲:“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