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鮫人少年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窩比常人要深上許多,顯得挺正的眉骨更突出,他的眼瞳是如大海一般的藍,深邃而又憂鬱,看著你的時候似乎流露出悲傷的神色,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
這樣漂亮的容貌,唐玉斐也挪不開眼,忍不住想起海妖的傳說,美麗又神秘的海妖用歌聲吸引水手,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沉u0027淪,可惜她沒能聽到穆歌完好的聲音。
“隻要是主人給的,穆歌都很喜歡。”穆歌用那雙憂鬱的眼睛看著她,小聲說道。
又是這樣的回答,唐玉斐很無奈:“穆歌,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就告訴我,我不是唐三小姐,不會因為你的拒絕傷害你。”如果穆歌隻是一味的順從,他們就根本無法交流,那她也無法得知自己是不是將他不喜歡的東西強加給他,這跟原主有什麼區別?
“在這裏你不用顧忌什麼,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好。”
他的想法?他難道有選擇的權利麼?穆歌覺得她的話實在荒謬。
於是在唐玉斐期待的目光中,穆歌沉默了一瞬,依舊說道:“主人的想法就是穆歌的想法。”
真讓人傷腦經,唐玉斐有些失望,她不知道穆歌的順從是偽裝還是真的變成了這樣的性子,如果是前者,說明他還沒有信任自己,這點她不著急,可若是後者......唐玉斐覺得跟原主那樣的小變態待久了,性格跟著扭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穆歌真的長歪了,那她要多久才能將他帶回正軌?
唐玉斐沒再強行糾正,跳過這個話題轉而說道:“院裏的另一間房也打掃過了,你隨時都可以住進去,怕你會悶,所以我讓人搬了些書放著。”她頓了頓,笑道:“當然,你應該更喜歡呆在水裏。”
原不抱希望他會答應,誰知穆歌的眼中迸發出光芒,語氣忐忑地問道:“穆歌可以看主人的書嗎?”
他頭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態,原來他喜歡看書?唐玉斐點點頭:“那些書就是給你準備的,你當然可以看。”
“謝謝主人。”穆歌回過神來,有些懊惱自己表現的太激動,立即垂下頭。
“對了。”唐玉斐突然想起鞋的事,取來一張紙和一支筆放在他腳邊,又用溫水打濕了一塊手帕蹲在他身前說道:“把腳抬起來。”
穆歌有些疑惑,卻還是聽話地抬腳,結果唐玉斐將他的腳踝攥在手中,用她的手帕去擦他的腳底。他嚇了一跳,立即把腳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退後了幾步,將椅子撞翻在地上,發出砰的響聲。
穆歌察覺心髒此時跳的厲害,比起唐三小姐一貫的毆打淩u0027辱,這樣溫柔的舉動竟更讓他感到驚慌。
她竟然給自己擦腳!她怎麼會親自給一個卑賤的靈寵擦腳?!穆歌看著她手中已經髒汙的帕子,腦子一片空白,連冒犯後求饒的話都忘了說。
唐玉斐也被他的反應嚇到,蹲在原地愣愣地問道:“我......我弄疼你了?”她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舉動會給穆歌帶來多大的衝擊,畢竟對她來說穆歌隻是個受盡虐u0027待、看起來很可憐的孩子,她隻是想多給他一些關愛並且加些好感度罷了。
就比如現在,她隻是想擦幹淨他的腳底打個腳樣。
“穆歌怎麼能讓主人服侍。”穆歌臉色有些發白,深海藍的眸中閃爍著不安。
實在是太古怪了,真正的唐三小姐哪裏會做這樣荒謬的事,難道真的如她所說,她並非那個惡毒的女人?穆歌垂在袖中的拳頭不自覺攥緊,死死地盯著唐玉斐,仿佛是想透過她的臉看穿她的靈魂一般。
“我隻是想取你的腳樣給你一雙合適的鞋,穿上鞋子走路就不會傷腳了,你要是覺得不適應,就自己擦吧。”唐玉斐起身將帕子遞給他。
穆歌遲疑了許久,才伸手小心接過那方帕子,卻怎麼都不敢用它擦自己的腳。
他最終垂下頭,低聲說道:“主人,穆歌不需要穿鞋。”
“如果你不打腳樣,我隻能讓人多做幾雙了,到時候你一一試穿吧。”唐玉斐垂眸看著他白皙纖瘦的腳,他的骨骼修長,腳趾也十分漂亮,隻可惜布滿了細碎的傷口。
她的語氣雖然依舊溫和,卻透著強硬,穆歌終於相信,她真的會這麼做。
他抿了唇,終於悶聲不響地將自己的腳底胡亂擦了擦,乖乖由唐玉斐取走腳樣。
從唐玉斐的房裏出來,穆歌的手指仍有些顫抖,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沒有回到池塘,而是站在院中的另一間房門口。
這裏沒人在,他鼓起勇氣,輕輕推開u0027房門。
房間不大,家具也很簡單,卻收拾的很整潔,右側列了博古架,上麵擺滿了嶄新的書籍。他終於克製不住內心渴望走上前,可目光掃過這些書的名字時腦中卻突兀地湧出極可怕的記憶。
誰都不知道,他很喜歡看書,他曾經偷偷翻過唐三小姐的書,可被發現後她絞斷了他的十根手指,隨後燒掉了被他碰過的書,因為嫌髒。
想到這裏,穆歌剛要觸到書的手猛然一頓,斷指的疼痛直到現在他都無法忘記,可更讓他記憶深刻的是唐三小姐那帶著極端厭惡和鄙夷的臉,她高高在上的坐著,因為他的慘叫眸中露出興奮和瘋狂的光芒。
不,他要活下去,他絕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穆歌眼中幽暗,迸發出濃烈的恨意。
他不該動搖,更不應該相信她的鬼話。她折磨自己這麼久,不是這些施舍可以還清的,他唯一想做的,就隻有複仇!
天黑後下人才送來鞋樣,唐玉斐挑了燈芯,房內更亮了些,她坐在燈下細細挑選花色。
哪種會是穆歌喜歡的?就是當麵問他,他肯定也不會說。
想到穆歌的態度,唐玉斐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心底忍不住泛起一絲焦灼。兔絨們這時候卻睡醒了,又是滾又是蹦地從床上跳上她的肩頭,親昵地要找她玩。
“別鬧了,我現在有事。”其中一隻沒搶到她肩頭的位置,在她的手背上跳著,唐玉斐有些哭笑不得,輕輕將它抓下來放在一旁。
這些小家夥熟起來之後,實在是粘人的厲害。
就在唐玉斐趕也趕不走它們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敲響,她有些訝異地出聲:“是誰?”
“主人。”穆歌溫順的聲音隔著門響起。
穆歌?他竟會主動來找她,唐玉斐眼睛一亮,唇角不自覺勾起笑容:“進來吧。”
房門推開,冷風從門的縫隙中竄進來,兔絨們怕冷,又吭吭哧哧地重新擠到唐玉斐的肩頭,如圍領一般將她的脖子圈住打哆嗦,癢的她直發笑。唐玉斐也沒有將它們抓下來,隻是姿勢帶些怪異地看向穆歌,燭火下的臉添了幾分暖意:“有什麼事嗎?”
這幅場景讓穆歌愣在當場,他還以為這些兔絨早就死在她手裏了,結果不僅好好活著,還同她這麼親昵。
同樣的一張臉,跟靈獸在一起的畫麵卻截然不同,沒有慘叫,沒有鮮血,沒有屍體,有的是隻是靜謐的溫暖和笑。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穆歌?”見他沒反應,唐玉斐忍不住再次出聲。
他這才回過神來,將門關上,端著茶水的手因為這個畫麵有瞬間的遲疑,卻還是一步步走到唐玉斐的身前。他垂下頭不再繼續看她,語氣乖巧極了:“主人,這是穆歌給您泡的茶。”
茶裏藏了毒,若她喝了今夜便會生不如死。
唐三小姐對獸類的防備和嫌隙頗深,從不會接受他沾手過的一切東西,這樣拙劣的計倆也不會騙到她,他隻在剛被抓來時試了幾次,遭受懲罰後再也沒有輕舉妄動過。
這回輪到他去試探了,若她找理由拒絕......
“是給我的?”唐玉斐有些受寵若驚,看向他手裏冒著熱氣的茶。
茶葉放的有些多,還沒有泡開,浮在水麵上,泛著沁人心脾的茶香味。
唐玉斐想都沒想,接過他手中的杯子輕吹了吹,小小地啜飲一口,燙的她眯起眼睛:“好燙,這是你第一次泡茶嗎?味道還不錯。”
穆歌手中空了,目光有些呆愣地看著她,連表情都忘了偽裝。
她居然毫不猶豫喝下了他送來的茶,還說出誇獎的話。
他原本以為,她至少會推脫幾下。
唐玉斐還要去喝第二口,胸口卻突然一陣劇痛,她的手指無法控製地顫抖,杯子掉在桌上,茶水打翻,倒出的水燙紅了她的手背。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隨後無力地從椅子上跌下去,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兔絨們受到了驚嚇,聚在唐玉斐身邊焦急地蹦著,隨後它們轉過身,狠狠地往穆歌的身上撞,態度凶狠,顯然是在生氣。
它們是有靈性的靈獸,已經擁有了一定的智慧。
可惜它們的攻擊實在沒有任何殺傷力,穆歌麵無表情地靜立在原地,一時發懵。
他的仇人如此沒有任何防備地躺在他身前,這會是他殺死她最好的機會,可他一直堅定的複仇之心突然開始猶豫。他不明白,為什麼她什麼也不問就喝下他的茶?唐三小姐不該是這樣。
穆歌的目光轉向桌子,看到桌上擺著的鞋樣,她親自描下的腳樣壓在燈下,燭火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