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這是~”
“你,你終於來了~快過來,過來讓我好生瞧瞧。”
方慕煙仿佛看到一道光似的,原本宛如一汪死水的眼瞳,登時掀起驚濤駭浪,整個人給人一種宛如提線木偶般的僵硬感,身體向上彎曲坐起的時候,仿佛還能聽見骨骼如齒輪咬合的聲音。
這時,這樣的師傅,應采薇卻隻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師傅~”
她心裏有些不自然,但不可能違逆師傅的意願,剛剛往前走了幾步,師傅竟然探出半個身子,雙手像兩條死蛇般搭了過來!
“師傅,您別激動,采薇不會離開。”
“那就好,那就好,看到你來了,我感覺整個人又活轉過來。”她吐了吐舌,像狗一樣沿著嘴唇涮了一圈,舌苔白得像是覆了一層冰霜,幹裂的嘴唇像是東非大裂穀,“你們都出去,讓我好好看看采薇,好好跟她說幾句話,走,快走!”
應采薇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的師傅,也沒敢立刻問其緣由,隻是覺得師傅仿佛變了一個人。
以前的她從來不會如此呼喝自己的弟子,待人平和溫柔,更不會做出吐舌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動作。
“采薇,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怎麼會,一聽說師父病了,我第一時間就往山門趕,隻不過因為昨晚下了暴雨,所以稍稍耽擱了些時間。”
“沒事,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方慕煙的手死死的拽著應采薇,就像瀕死之人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說話的語調都激動得兀自顫抖。
“師父,你抓得我好疼。”
其實應采薇很清楚,那不是抓得疼,而是從師傅手心上透過來的寒意,如針紮般侵入她那光潔細嫩的皮膚。
“當然得抓緊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過來,看看師父這張臉,你應該很害怕的吧?”
應采薇確實害怕,可不單單是因為那張臉,更多的,卻是因為她說話的方式,動作,語氣,甚至是她那眸子裏時不時閃過的冷光。
“師傅,您這是怎麼了,按理說,您不是那種激進的人,怎麼可能在修煉上出問題呢?還有,您吃過丹藥的嗎?”
應采薇說話時突然看了一眼痰盂裏殷紅的血,不禁一陣反胃,仿佛這痰盂盛放的血裏,藏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這時,方慕煙的聲音變得更加陰沉,更加低緩,幹裂的嘴唇幾乎貼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嗬出的冷氣立時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丹藥?丹藥!是啊,我怎麼能不吃丹藥呢?可是,我的丹藥又在哪裏?”
方慕煙的視線左右遊移,看上去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逡巡了片刻,最終停在了應采薇的身上,一條慘白的舌一涮而過,看得應采薇渾身發怵,立馬甩開了師傅的手,踉踉蹌蹌的往後退。
“采薇,你過來,你過來……”
“不,不對,你不是師傅~”
“難道因為師傅變醜了,你就不認你師傅了?你忘了我是怎麼把你從虎狼環伺的溝壑中救出來?教你武功,教你認字,教你自我保護!”
方慕煙翻身滾下了床,險些打翻了痰盂,血水蕩漾翻湧之際,應采薇不由自主的往痰盂裏看去,隻見裏麵晃蕩著一層薄薄的皮!
“皮~!”應采薇仿佛是想到了什麼,可腦子裏像是斷了路,一時無法把所見所聞與腦中的知識對應連接,隻是一個勁兒的往後退。
她身子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骼似的,又像是一灘爛泥,匍匐著爬向應采薇。
“我救了你,等你好不容易長到了18歲,現在該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應采薇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正要推門出去,卻發現手腳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拉扯著,根本無法動彈,喉嚨裏像是卡了魚刺,半個字都發不出,更別說呼救了!
而就在這關鍵時候,她腦中斷層的記憶瞬間接通!
是了,她想起某個黃昏的山巔,師傅曾經說過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那時,她還小,根本無從理解,而現在,在死亡的恐懼刺激之下,她終於明白了。
她的師傅曾經說過,修真之路,道阻且長,有人窮極一生,都未能踏入築基的門檻,時間也就成為修真中人最大的敵人,要打敗敵人,達到更高的境界,就得不斷的為自己創造時間!
她說:世上有一法門,和金蟬脫殼一般無二,隻要在合適的時間殺死自己,皮囊分離,然後找到合適的軀體,便可以續命!
此法,為‘蟬身’!
——難道師傅是修煉了‘蟬身’!
應采薇隻恨自己此刻說不出話,那團泥汙般的皮囊已經順著自己的腳脖子往上移動,她忽然明白了師傅那句‘在合適的時間殺死自己,找到合適的軀體’是什麼意思!
——難道師傅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又或者說,連同把自己從虎狼環伺的溝壑中救出,也隻是為了今天?那些諄諄教誨,那些憐惜疼愛都是師傅裝出來的?
死亡的氣息是如此生澀,冷寂,應采薇即使想明白了其中的一切道理,卻根本沒有半點力氣去反抗,連同意識也在一點點削弱,而她此刻的腦海裏,竟緩緩出現一個人的身影,那是她的真命天子,是能夠將她從泥潭中解救出來的男人!
“任元浩!”
她拚盡全力從喉嚨裏擠出這幾個字,仿佛快要燃盡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想要再次呼喊這個名字!
砰!
那道光再度從瞬間破開的竹舍門外斜照進來,亮得刺目,亮得不可直視,亮得耀眼,就像刺破黑暗直達黎明的希望之光!
“好妹子!我可是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所以就趕過來啦!”
任元浩笑得燦若雲霞,凜然如天神般揚起由應采薇命名的‘寸雪’,一記福至心靈的半月斬揮擊而出,直接將那方慕煙斬為兩半,毫不拖泥帶水。
受到清冷劍刃的斬擊,方慕煙的‘蟬身’徹底湮滅,而此時,門口站立著的弟子看著漸漸腐化的‘師傅’,無不色變。
一些定力稍差的弟子更是跑到一側嘔吐起來,本欲攔著任元浩的織染兩姐妹驀地跪倒在地,心想著如果再遲一步,小師妹隻怕是要糟了師傅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