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頻率莫名合上了葉子上的雨水往下落的聲音,許言輕覺得丟人,遠遠的瞧見沈鉞的身影便懊惱的發出了一陣氣音,然後悶頭鑽回自己房間去了。
沈鉞進門時許言輕跑得都沒影了,臉上說不清什麼意味的挑了下眉,一轉眼就撞上了葉潽幸災樂禍的眼神:“老實交代,你昨晚對人家幹啥了?怎麼一見你就跑?”
語氣裏充滿了濃濃的調侃。
沈鉞快冤死了!他想了一會兒,確定自己確實啥都沒幹,又猜許言輕多半是想起來了自己夜半時那一通矯情的發言,覺得沒臉見人,便沒搭理葉潽,隨手將自己拎了一路的兔子扔在了地上。
雪白的兔子被人揪了一路耳朵,好不容易從沈鉞的魔爪底下逃脫,立馬抖抖耳朵三兩步躥了出去,然而葉潽動作比它還快,於是好不容易逃脫的耳朵又一次被人提在手心,白毛兔子無辜的在半空中蹬了兩下腿,一雙眼睛紅彤彤的瞪著麵前的人類。
葉潽稀奇的跟兔子對視,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沈鉞這小東西是從哪兒來得。
被提在手裏的兔子不甘寂寞,依舊在不死心的蹬腿,葉潽便順勢把它抱在懷裏,手掌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它光滑的皮毛,當做安撫。
兔子漸漸安靜下來,鼻頭在她懷裏輕輕嗅了兩下,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
葉潽挑了下眉,心道你可真是一點都不認生,唇角卻不由自主的向上翹了幾分。
沈鉞見狀欲言又止的張了下嘴,不知道想說什麼,最後卻沒能說出口,隻是挪開視線道:“路上撿的。”
“在哪兒撿的?”葉潽仍是不相信,邊說邊叨叨:“我怎麼沒撿到?”
沈鉞沒吭聲,顯然是不打算跟葉潽討論這個問題,隻是又看了那兔子兩眼,看得它身子一抖,使勁兒往葉潽懷裏拱了拱才罷休。
家裏多了隻兔子,跟多了十來口人一樣——許言輕好不容易按下臉上的熱意,厚著臉皮從屋裏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正窩在牆角吃草的兔子。
三瓣嘴一動一動,聽見動靜後耳朵也跟著抖了一下,下一秒一雙通紅的眼睛便對準了許言輕,許言輕懵了兩秒,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對方已經不感興趣的收回了視線,然後繼續把頭埋在牆角處吃草。
“哪兒來的兔子啊!”
好不容易回過神的許言輕大呼小叫,一邊蹲在牆角用手擼毛一邊問。
子泱就蹲在門口做自己的微雕,聽見聲音後側了下身子從敞開的門縫裏探進來半顆腦袋,說:“沈鉞撿的。”
想了兩秒,又補充道:“不過現在歸葉潽了。”
子泱說完,瞧見許言輕悵然若失的表情,又自告奮勇的湊過去問:“你也想要嗎?要不要我也去給你撿一個回來?”
許言輕:“……誰跟你說我想要了?”
她聳了下肩膀,一手繼續揉著兔子的頭頂,堅持不懈的打擾人家進食,十分的惹兔子討厭,嘴上同時嘀咕:“你知道養寵物有多麻煩嗎?”
許言輕總算放棄了繼續蹂躪小動物,把手收回來掰著指頭給子泱數:“你得給它洗澡,給它築窩,得照顧它的心理健康,還得關心它的婚姻大事……嘖嘖!”
許言輕光說都把自己給說累了,搖著腦袋咋了兩下舌,突然用一種慈祥的眼神朝子泱看過去,順手在他腦袋上拍了兩下,道:“還是養活你省事點。”
子泱眨了下眼,直覺有哪裏好像不太對勁兒,但他一貫順著許言輕,以前還不明顯,來了這裏後不曉得為什麼,心態仿佛在一夜間就發生了變化,恨不得把許言輕當成祖宗似的供起來,於是他隻在心裏遲疑了一秒,很快就仰頭朝許言輕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
許言輕都快被人給可愛傻了,忍不住把手擱在子泱臉頰上使勁兒揉/搓了兩下,捏的他嘴巴嘟起來,萌化了許言輕的心。
兩人正鬧著,一道陰影又貿貿然插了進來,許言輕扭頭一看,發現進門的正是沈鉞。
她這會兒已經過了害臊的時候了,猛一見著沈鉞雖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但也能完美的控製在心裏的一點小波瀾,抬眸跟沈鉞對視時,甚至還能調動臉上的細胞衝他笑上一笑。
沈鉞看她一眼,看不出是什麼意思。
許言輕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牆角的兔子身上,一見人舉著菜葉往嘴邊遞就賤兮兮的把手伸過去揪著另一端,等人朝她看過來時又無辜的鬆手,下一秒又伸過去……樂此不疲。
小兔子半天連一口菜葉子都沒啃上,快煩死她了,身子一轉把臉朝向牆壁,留下個短短的尾巴和屁股一起對著許言輕。
許言輕想笑,笑完又得寸進尺的繼續伸手去揪兔子的耳朵,手都挨到耳朵邊緣蓬蓬軟軟的毛了,身後卻冷不防傳來了一道聲音:“不是我要給的。”
許言輕愣了愣,沒反應過來,轉頭朝沈鉞看過去。
沈鉞低著頭,視線居高臨下的落在她身上,瞧不出是什麼意味,適時灑進來的陽光卻在他周圍勾勒出一層淡黃色的光暈,透出幾分別扭的不好意思。
沈鉞擰著眉,一臉苦大仇深的道:“是葉潽自己要的。”
他說,說完似乎又覺得羞恥,於是掩耳盜鈴似的挪開了視線不堪許言輕。
許言輕又愣愣的“啊”了一聲,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沈鉞這是在跟她解釋,臉上頓時“騰”的一聲開始冒熱氣,手也僵在了半空,許久沒有下一步動作。
已經被逼到牆角的兔子總算獲得了喘/息的空間,趁著麵前這個煩人的人類還在發呆,聳了下鼻頭,飛快的抱著自己的草葉子溜了。
許言輕頓在半空的手因此無措的搓了兩下,半晌才想起來把手收回來,然後掌心貼著裙邊捏了許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似的起身在沈鉞跟前站定。
沈鉞比她高一頭,她這麼平視過去隻能看到沈鉞的肩頭,但沈鉞說話時總會習慣性的垂頭,所以許言輕輕易就能看進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看不出什麼情緒,卻完完整整映出了她的影子。
有那麼一瞬間許言輕甚至有股衝動,想跟沈鉞說些什麼,然而她剛張了下嘴,身後就傳來了一道打趣的聲音:“喲,大中午的你們倆在這兒演執手相看淚眼呢!”
葉潽一邊說著一邊朝兩人靠近,都走到兩人中間了才猛然發覺出不對勁兒來,視線在許言輕和沈鉞身上來來回回轉了兩圈,謹慎道:“我是不是壞你們事兒了?”
“……”
許言輕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而葉潽在這難捱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麵色一曬,冷靜的退後兩步又從兩人的世界退了出來:“你們繼續,當我沒來過。”
她說著就要走,還沒來得及有動作就聽許言輕又從喉嚨裏發出一聲長長的喟歎,似無奈又似放縱,然後沒好氣的衝她翻了個白眼兒,說:“來都來了,我們又不是瞎子。”
好好的氣氛就這麼被破壞了,許言輕胸腔裏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跟被紮了一針的氣球似的,迅速癟了下去,她沒敢看沈鉞,便強迫自己把視線又放在了葉潽身上,瞧見她懷裏還抱著剛從這屋裏出去的兔子,一挑眉,道:“怎麼?來給你的心頭肉報仇?”
話裏話外透著一股子連自己都沒注意的酸味兒。
沈鉞倒是注意到了,詫異的看了許言輕一眼,很快又把視線收了回來。
葉潽才不知道許言輕在說什麼呢,一眯眼問了句:“什麼?”
許言輕又不說話了,別別扭扭的把頭轉開,另起話頭道:“那你來幹嘛?”
“噢!”
之前被他們這麼一打岔,連葉潽自己都忘了她這次來是有正事的,眼下被許言輕一提醒,總算想起來了,於是當即垂下眼皮沉聲道:“有事找你們商量。”
她臉色隨著聲音一起沉下去,聽得許言輕心頭發顫,頓時升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葉潽的小木屋不大,分了前後兩個廳,後廳離許言輕睡得房間近些,因此幾人現下所處的位置就在後廳,後廳跟前廳隔得也不遠,中間隻用一道簾子隔開了來。
前廳正對著庭院,也就是幾人閑著沒事時經常躺著曬太陽的地方……也是畫卷出現的位置。
每次畫卷出現,就意味著通往花麵的入口被人給打開了……與此同時,它同樣代表著,又有一個無辜的人被卷入了花麵之中,但……
撿來的兔子總算尋了一個不會被人打擾的寶地,抱著菜葉窩在葉潽懷裏啃得開心。
葉潽無意識的伸手在它背上摸了兩下,語氣平淡的開口:“但這次沒有人。”
新出現的畫卷習以為常的在半空鋪開,畫麵卻定格在那座小破屋前遲遲沒有動靜,葉潽看了一會兒,視線毫無波瀾的依次從餘下幾人臉上掃過,用一種說不上是輕鬆還是凝重的語氣開口道:“我在這裏看了半個時辰了,沒有人。”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沒有主角的畫卷就像沒有後續的電影,畫麵停在上一部電影的結尾處,一眾觀眾好不容易等到大屏幕上滾過所有的致謝名單,正眼巴巴的等著接著放第二部,卻發現屏幕定格在了致謝滾完的那一刹。
又或者停在百分之九十九的緩衝環。
棄之可惜。
一行人各自搬了張椅子在畫卷前坐下,聚精會神的盯了它一下午。直盯到夜幕降臨,許言輕終於率先揉了兩下自己酸脹的眼睛受不了了。
“我不行了,再看下去我眼睛就要廢了!”她低聲抱怨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由於一下午都沒變過動作,以致起身的刹那一股麻意順著腳心迅速向上,蔓延至她整條腿,於是又“哎呦”兩聲單腳蹦著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來,彎腰捏著自己小腿上的肌肉揉了好一會兒,右腳才敢落地。
沈鉞就坐在她身側,在她踉踉蹌蹌往椅子上跌的時候順手接了她一把,許言輕便告狀似的把頭轉過去跟他抱怨:“我腿都麻了。”
沈鉞聞言慢條斯理的把目光轉過去,許言輕見他看過來,下意識把裙擺往上提了提,已經露出了腳腕處的襪子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不大得體,於是又訕訕的笑著把裙擺放了回去。
沈鉞倒不是特別在意,隻是在她重新起身站起來時多看了兩眼,防止她又因為腳麻而站不穩。
許言輕感動的眯了下眼,壓低了聲音問他:“一起走嗎?”
子泱耳朵尖,中間隔著一個葉潽也聽清了這句話,於是興衝衝的舉手試圖加入他們,結果下一秒就毫無防備的被葉潽捂住了嘴,強行把不斷掙紮的子泱武力鎮壓以後笑道:“沒事,你們先走吧,我們倆再看一會兒。”
子泱掙紮的更厲害了。
許言輕沉默。她其實沒想那麼多,隻是順嘴問一句罷了,然而被葉潽這麼一摻和,搞得跟她和沈鉞故意避開他們去幹什麼少/兒不宜的事似的……
她欲言又止的張了下嘴,正在思考要不要讓葉潽把子泱放開就見身旁沈鉞已經邁出去了一步,修長的影子在月光下伸向側麵,像是在為她指路。
沈鉞安安靜靜的看著她,垂眸看過來時向下耷拉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在月色中顯出幾分脆弱的美感。
許言輕幾乎一秒沒有猶豫的抬腳跟了上去。
對不住了子泱,她在心裏跟子泱道歉——我就是這麼一個膚淺的女人。
膚淺的許言輕三兩步追了上去。
沈鉞腿長,因此停下來等了她兩秒,又克製著步子走得慢了點,貼心的讓許言輕一顆心髒胡亂跳個不停,美滋滋的在心裏偷笑。
結果一不小心就笑出了聲,被沈鉞看過來時又覺得羞恥,於是強行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準備說點什麼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沈鉞對她那點小心思心知肚明,因此也沒有拆穿她,不管她說什麼都聽著,然後清冷的應聲。
月亮躲在雲層後麵,腳下的影子隨著月亮的移動時長時短,許言輕踩著沈鉞的影子前進,每走一步唇角的笑容就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