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你願意嫁給我嗎

溫洱覺得葉潽就是個沒有良心的小王八蛋。

他辛辛苦苦給人捂了半天的耳朵,捂得胳膊都酸了,結果那人掉頭就跟別人跑了。

溫洱心理不平衡,麵無表情的盯著葉潽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她跟閻道年一道消失在他視野中,才不動聲色地把視線收回來。

他臉上照舊沒什麼表情,垂眸時先漫無目的的看了眼地上的落葉,又慢吞吞的抬起,看見褐色的樹幹。

溫洱視力一貫很好,抬眼的瞬間甚至看清了正順著樹幹緩慢向上爬的蝸牛。

於是他又盯著那隻蝸牛看了一會兒。

涼風恰在此時自他耳後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被風吹動發出細微的聲響,溫洱視線定在那隻蝸牛身上看了許久,過河拆橋般垂下眼皮,任由蔓延的黑蓋住了他的視野。

他眼不見物,腦子裏自然也不存任何信息,眼睛隨意的從周圍物什上掃過,又緩又慢的往屋裏走。

樹葉在他身後輕飄飄的往下落,溫洱一手背到身後預備關門,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卻又自某一刻起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同時陷入了靜止。

溫洱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團,眼睛微微眯起,兩手從門框處收回來,動作緩慢的轉身,眼睛緊跟著飛快掠過視線範圍內的所有東西,一開始沒發現什麼不對,然而當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不久前剛看過的那棵樹時,眼底驀地閃過一道淩厲的光。

前不久還跟他目光齊平的蝸牛此刻已經快要接近樹頂,陽光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在它周身落下一片小小的光影,像是來自大自然對它堅持不懈的獎賞。

可問題是……

蝸牛爬的有那麼快嗎?

溫洱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眼底卻已經在眨眼間變換了好幾種顏色,最終停留在深夜一般的濃黑上。

他挪開眼睛看向別處,發現這處幻境像是因為已經被他發現了,索性自暴自棄一般飛快起了變化——嫩綠的樹葉在一瞬間變黃又從枝頭落下,蝸牛爬到樹頂又從高處墜落變成樹幹的肥料,擺在榕樹底下的兩把椅子色澤從最初的光滑開始變得質樸……

眼睛得以接觸的一切事物都在飛快前進,隻有他自己被留在原地,冷眼旁觀著這場滄海桑田般的變化。

他像被這場巨變拋棄,又像在操控這場巨變。

溫洱臉上終於顯出些輕微的不耐和煩躁來,然後麵無表情的抬腳往山下走,然而他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就跟著扭曲一點,像他曾做過的最光怪陸離的夢,阻止他從夢中醒來。

但他醒過來了。

所以他麵無異色的繼續往前走,行走間右手化出一把長劍,劍身配合著他眼尾若隱若現的紅色花紋,發出寓意嗜血的紅光。

“不想死……”

地麵動蕩不安,溫洱踩在其上卻沒有被影響絲毫,聲音冷淡而又驀然的在頭頂上空響起,很快又被呼嘯的風聲卷著響遍這片土地。

他說:“不想死,就滾!”

————

“它們都喜歡你。”

初秋的天氣還不算太涼,一大一小兩雙手伸進旁邊的河水,水麵很快沒過手背,底下暗流溫柔而又小心的頂撞著兩人的掌心。

葉潽原本盯著水麵在走神,直到掌心被什麼微微涼的東西輕輕啄了一下才詫異的低下頭去,看見一條錦鯉遊過來,在她掌心輕輕吻了兩下。

葉潽愣了兩秒,忘記了把手抽回來。

那邊錦鯉見她沒有把手抽回去,快樂的繞著她遊了兩圈,然後繼續用頭部輕輕的頂葉潽的掌心。

葉潽稀奇又心動,便一直沒有收手,然後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的魚往這邊遊過來,然後爭先恐後的用自己的腦袋來頂葉潽的掌心,仿佛她的手是什麼好玩的玩具。

葉潽詫異的挑了下眉,下一秒就聽見閻道年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它們都喜歡你。”

閻道年眼睛含笑的從從葉潽微微張開的五指中間掃過,看著那些魚一個接一個的在葉潽手下遊過,沒忍住笑了一聲。

葉潽奇怪的看著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

但她好奇心並不重,這個疑問僅僅在心裏一閃而過便沒了後話,也沒想過要掘地三尺的挖出一個原因來。

閻道年對她這個性子了解的透徹,因而不等葉潽反應過來便拿手去碰葉潽的掌心——他人高馬大,絲毫沒有敬小之心,大手往那一伸便毫不講理的堵住了所有試圖繼續往葉潽跟前湊的魚,惹得那些魚憤憤不平,前一秒還在各自為戰,下一秒便因為同一個敵人兒圍成了一團,無聲的譴責閻道年這種無良行為。

葉潽也不太清楚他突然做這些是為什麼,詫異的偏頭把眼睛望過去,還沒來得及問話就察覺道掌心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

跟魚兒用腦袋頂她的觸感不同,人類的指腹天生就透著幾分柔軟的暖意,隻不過在水裏泡的久了泛起細微的涼意,指側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出現了小繭。

閻道年用指腹輕輕扣葉潽的掌心,緊跟著有用含笑的聲音繼續道:“它們都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一邊說一邊將手指一根一根的嵌入葉潽的指縫。

糾纏著葉潽指根的的水流和氧氣被他蠻橫而又霸道的擠出去,無辜的魚兒們莫名其妙被占了地方,委屈巴巴的甩著尾巴又遊走了,臨走前還甚是貼心的將尾巴甩在了閻道年的手背上。

閻道年的手背因此紅了一片。

葉潽心裏想罵他自作自受,嘴上卻說不出話,眼睛盯著閻道年泛紅的手背看了半晌,最後泄氣一般歎了口氣。

她想把手收回來,施加在她指縫間的力道卻蠻橫的製止了她的動作,葉潽不解的抬眸看過去,正好撞見閻道年混不知恥的臉湊過來,然後貼在葉潽耳側咬耳朵:“你給我揉揉?”

葉潽一頓,臉上的緋紅在一瞬間統統褪去,然後怒嗔著瞪了閻道年一眼。

閻道年不知錯也不認錯,依舊笑嘻嘻的把自己的臉湊過去討嫌,似是確定了葉潽不會嫌他。

————

葉潽會遇見閻道年是個意外。

她今天照常送了倆迷路的人下山,約摸是兩個外地人,路上聽他們談起當地的習俗覺得有趣,不知不覺間竟一路跟著他們到了個完全陌生的地頭。

葉潽愣了一愣,看著那兩人漸漸走遠的身影,覺得他倆不去說書簡直是可惜了。

她這麼想著,又按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回憶自己剛剛從那兩人口中聽說的故事,想得太過入神,偶一抬眼才看見正前方被一立一跪的兩道人影擋住了去路。

然後那道站著的人影矮身蹲下去,一手狠狠的扯開了跪著那人的衣領。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之前那兩人故事講得太過動人,葉潽在看見對麵那張熟悉的人臉時腦子的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這一幕真是出人意料的眼熟,跟那兩人講的故事畫麵剛好對上。

她恍惚間跑了會神,就見麵前那人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目光隨即淩厲的投過來,像裹了一層刀子一樣,看一眼就會遍身的傷。

下一秒他看清了立在那裏的人是葉潽,走到半道的眼神倏然轉了個彎兒,從凶狠轉為詫異,然後是隱隱透出來的驚慌失措。

閻道年從地上站起來,腳尖下意識朝葉潽的方向抬了一下,即將邁出去的前一刻卻又倏然頓住,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扭扭捏捏不敢上前一步。

他抬了下手,餘光不小心從手側掃過才發覺自己掌心都是殷紅的血液,於是又怯怯地把手背到身後,遠遠對著葉潽張了下嘴。

卻沒有發出聲音。

葉潽歪了下頭,懷疑自己今天可能換了一張臉,所以才會讓閻道年露出這麼一副受驚的表情來。

但現在顯然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葉潽眼睛從呆愣的閻道年身上錯開,落在一旁思維敏銳,已經打算逃跑的兔精身上,眼睛一眯,倏然從四周伸過來的樹枝已經層層疊疊的纏在了對方身上,硬生生把它困在了原地。

葉潽緩緩踱步上前,先彎腰看了眼那兔精的臉,著重看了下鎖骨的部位,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吸引了閻道年的注意,發現沒什麼特殊的之後才慢條斯理的將眼睛放在閻道年臉上,然後微微偏了下頭,示意他再走會神這個妖精就要跑了。

然後識趣的退到一邊去。

閻道年這才回過神來,視線慌張的重新轉向地上的兔精,雖然盡力表現的凶狠了,但還是礙著葉潽在場而微微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就像是在故意裝得凶狠一般。

葉潽望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她其實也見過一次這樣的閻道年——那會兒他沒有扭頭看見自己,於是得以將狠厲貫徹到底……想到這裏她又想起自己不知道從誰那裏聽說過的小道消息,說山下的居民都喊閻道年為“小閻王”……

說實話就閻道年眼下的表現來看,葉潽覺得山下的居民對閻道年實在是謬讚了。

但她難得對一件事感到好奇,於是趁閻道年完事之後,還沒來得及開口的間隙搶先問他:“他們為什麼叫你小閻王?”

“因為你姓閻嗎?”葉潽想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答案,又覺得若僅僅隻是因為這麼一個原因那山下的一眾居民未免過於膚淺,於是又眨巴著眼看向閻道年,等著他給出一個更為靠譜的答案。

閻道年吞了口口水,似是難以啟齒:“因為他們覺得我不討喜,收妖時又時常冷著一張臉,跟索命的閻王一樣。”

“哦……”葉潽了然的應了一聲,尾音拖長,看見閻道年的臉色在她漫長的尾音中一點點暗下去,然後突然笑了一聲。

她勾起閻道年的手指,指尖擦過柔軟的掌心,最後嵌進指縫,留下掌心和掌心相貼,形成一個親密無間的動作。

“沒關係,”她牽著閻道年的手晃了晃,似安慰似討好:“我覺得你很討喜。”

————

城裏有家曾經請閻道年捉過妖的人家娶親,成親之前想要從閻道年手裏討一張平安符,於是裝模作樣的給他發去了一張請帖,希望他屆時一定要準時抵達。

這種場合閻道年一般是不去的,但那天不曉得因為什麼,他竟然接了請帖,然後帶上葉潽一起去赴宴。

全天下的婚宴大概都一個樣子,葉潽先前已經看過,便懶得再去湊熱鬧,跟閻道年坐在桌前漫無目的的聊天。

前院時不時傳來眾人的歡呼聲——廬城人民一向相親相愛,最為擅長的就是把別人的喜事當成自己的來辦,導致一場喜宴辦下來,最開心並非兩位主人公,而是一眾前來湊熱鬧的賓客。

那些笑鬧聲從葉潽左耳朵進,不過腦子的走一遭,再從右耳朵鑽出去,最後什麼也沒記住。

但也不打緊,反正隻是圖個熱鬧罷了。

她百無聊賴的捏起一顆瓜子,動作輕巧的剝殼,露出裏麵的果仁,然後把滿滿一掌心的瓜子仁兒都給閻道年遞過去。

閻道年愣了一下,抬眸時猝不及防對上葉潽含笑的眼睛。

他原本沒打算這麼匆忙的,然而看著葉潽一手扯過他的手把自己手裏的瓜子仁兒一股腦全都倒進他掌心時,他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葉潽起先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陣兒才抬頭看向閻道年,看見他緊張又慎重的重複了一遍:“我們成親吧。”

空氣中的吵鬧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閻道年深吸一口氣,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露著緊張的氣息,卻還是強裝鎮定的問她:“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葉潽嘛……

她以前沒有這麼活潑,眼下卻壞心眼兒的挑了下眉,“啊”了一聲故意吊著閻道年的胃口不肯說話,等她好不容易鬧夠了預備鬆口,又突發變故。

紅色的鐵門被人一腳從外麵踹進來,“轟隆隆”的砸在地上,手持長劍的少年麵色不悅的掃過視線裏的所有人,約摸是沒能第一時間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於是煩躁的皺了下眉,眉宇間隨即攀上濃烈的殺意。

說來奇怪,明明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葉潽卻第一時間看清了少年飛舞的亂發中混雜的兩根紅色。

明明滿目都是紅色,喜燭喜字,連掛在路兩旁用來裝飾的小燈籠都是紅得,可葉潽就是第一時間瞧見了少年那兩縷紅發。

然後那少年像是注意到了,目光頃刻間落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