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獨搖越想越覺得自己占禮,於是夜裏躺在許言輕身旁信誓旦旦道:“他肯定是在騙你!”
然而天地良心,厲錦弦這次還真沒騙他們!
許言輕眼巴巴等著帶風獨搖混進她親孫的婚禮現場,城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卻是在某天夜裏睡得正熟時被人從床上晃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視線裏朦朧的人影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厲錦弦和林夭站在床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活活讓許言輕想起了一張配字為“你醒啦”的表情包。
她被嚇了一跳,原本還因為睡得太熟而亂糟糟的腦子倏然變得清醒,許言輕裹著被子從床上爬起來,一手揉著太陽穴道:“你們進來怎麼不敲門啊?”
“敲了……”林夭視線探究的落在她臉上,眉頭莫名其妙皺成了一團:“敲了有一刻鍾,但你一直沒動靜。”
他說著視線又自上而下從許言輕全身掃過,問:“你沒事兒吧?”
“沒事啊……”許言輕也很茫然,眨了眨眼心道:我睡覺這麼死的嗎?不應該啊……她想,就算自己睡得人事不知也就算了,係統是不會睡覺的啊!係統應該會第一時間叫醒她才對……
“你也睡著了?”她在心裏問。
“數據短暫紊亂,係統自動進入睡眠狀態,無法辨別外界情況。”
係統一板一眼的回答在許言輕腦子裏響起。許言輕一怔,幾乎是瞬間回憶起了係統上次數據紊亂的原因!
……
難怪林夭他們叫不醒她……原來是因為她當時根本就沒在原主這具殼子裏!
大概是因為在睡眠中不知不覺被人從身體裏擠出去的,許言輕這次並沒有跟上次一樣強烈的感覺,甚至連風獨搖什麼時候占了她的身體都不知道!
她看不見風獨搖,也不知道對方眼下具體在哪個位置,隻能隨便挑了一片空氣惡狠狠的瞪過去,這才再次轉向林夭和厲錦弦二人:“對了……你們大半夜來找我幹嘛?”
厲錦弦探究的看了她幾眼,發現確實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後聳了下肩,雲淡風輕道:“你不是想看淮揚城是怎麼成親的嗎?我帶你去看。”
“啊?”許言輕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聞言下意識從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指著外麵黑漆漆的一片遲疑道:“現在?”
“現在!”厲錦弦肯定的點了點頭。
……
許言輕覺得厲錦弦在騙自己!說不定他是想趁現在夜深人靜把自己拐去什麼地方賣了!這麼想著,原本走在兩人中間的許言輕腳尖方向一轉,默默走到了林夭右手邊。
於是三人的站位就變成了厲錦弦、林夭、許言輕。
厲錦弦餘光瞥見了她的動作,眼尾從許言輕臉上掃過,卻沒說話,又把視線收了回去。
林夭也偏頭掃了她一眼,大概是猜到許言輕麵對厲錦弦會不自在,貼心的把身子往右側了側,更大麵積的擋住了許言輕和厲錦弦之間的眼神來往。
許言輕感激的熱淚盈眶。
然而這份熱淚盈眶很快就變成了目瞪口呆。
風獨搖曾經說過,他的夫家是淮揚城赫赫有名的首富,再加上張家家教一向森嚴,便是到了她孫子這一輩兒,也牢牢占據著淮揚城首富的位置。
就是這首富吧……委實太過節省了點!
許言輕跟著厲錦弦和林夭一起爬上了張家的圍牆,看見院內一對身著布衣的樸素男女對著月光喝了杯交杯酒,然後對著主位的父母爹娘拜了三拜,這就被一旁同樣穿著樸素的喜婆攙進屋裏去了。
新房果然如厲錦弦所言一般未貼“囍”字,屋內點的也不是紅蠟燭,唯有床上的被子是大紅喜被,被麵上繡了一對兒戲水的鴛鴦。
整個婚禮過程無聲而且迅速,許言輕騎坐在牆頭看著底下這幫人飛快完成了夫妻交拜然後被送/入洞房,不由得有些疑惑:“恕我冒昧……”
她問:“這家人是趕時間嗎?”
她滿腦袋問號,覺得張家孫子這親成的比自己還沒有參與感,就聽厲錦弦緊隨其後道:“淮揚城的風俗一貫如此。”
許言輕:……
這是個什麼奇葩風俗?成親不是樁喜事嗎?不說大張旗鼓的宴請鄰裏八鄉慶祝一番也就算了,怎麼還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的呢?況且風獨搖不是說她成親那會兒城裏鋪了十裏紅妝風光的很嗎?怎麼她就不需要遵守奇葩風俗了?
許是她的疑惑太多,且都直觀的表達在了臉上,厲錦弦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主動開口解釋道:“說是習俗如此,其實這習俗不過也才四十年……”
接下來,厲錦弦用簡練的文字幹脆的表達向林夭和許言輕講了一個關於新娘的倒黴故事。
據傳四十年前,一女子滿懷欣喜的穿上紅嫁衣嫁與了自己的丈夫,誰曾想她那丈夫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心心念念想娶的其實是另一個人,於是夥同自己的心上人在新婚夜殺死了女子,還剝了她的人皮套在另一人身上,假扮成該新娘的樣子和這個渣男成親了。
新娘在新婚夜慘遭人害了性命,還被剝去了人皮,當即便化成了惡鬼,露出青麵獠牙,一口將那對兒狗男女嚼成了骨頭渣咽進肚子裏。也就是從那天起,淮揚城內但凡有喜事,新婚夫婦必能在新婚夜當天見到那位已化厲鬼的可憐女子……運氣好點的被她嚇得半年下不得床,運氣差的……當場丟了性命的也有。
此類事件發生的多了之後,成王與成王妃重金請來了一位道長做法,想要收了那厲鬼,然而高人道行高深,那厲鬼更是將自身修為修得登峰造極,兩人纏鬥數天都沒分出勝負。
然而道長修為再怎麼高深,終究也是人類之軀,最終敗下陣來,卻也重傷那厲鬼,並在淮揚城內施了法,道此後百年,淮揚城內喜事不得大肆操辦、新人不得穿紅衣放喜炮,不得宴請賓客、且婚事隻能在夜半時分舉辦,方能躲過那厲鬼的眼睛。
於是從那以後,淮揚城數十年再未聽過炮響樂鳴,也再無一人穿過紅衣喜袍,更有甚者連紅衣都未曾穿過。
總而言之,是一個主基調十分淒涼的故事。
厲錦弦接著道:“聽說又因為那道長在全淮揚城內都布了法,惡鬼惱羞成怒,於是每月十五都會強開結界,把路過的行人拖進煉獄。”
厲錦弦說得雲淡風輕,許言輕卻聽得渾身一寒顫,打了個哈哈幹笑道:“這麼囂張的嗎……”
她又看了眼底下已經成完親正在火速收拾現場的張家人,隨意道:“那咱們接下來是不是還得去除了這惡鬼啊?”
她苦惱的抿了下唇,心道這麼一耽誤,不知道得到猴年馬月才能找到沈鉞,卻見厲錦弦一挑眉,不解道:“為什麼要除惡鬼?”
許言輕愣住了。
她緩慢的眨了兩下眼,抬頭去看同樣朝她看過來的厲錦弦。
她懷疑厲錦弦大概是沒聽懂她的意思,於是又重複道:“我是說,既然被我們撞見了,理應幫淮揚城的居民一把吧……”
厲錦弦目光一錯未錯的盯著她,於是許言輕的聲音漸漸弱下去,語氣也從一開始的肯定變成了末尾的疑惑。
厲錦弦知道她在說什麼。許言輕望進厲錦弦的眼睛,心裏驀地冒出這個念頭——他知道她在說什麼,也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他就是……沒打算出手相助。
許言輕想說的話突然就卡了殼,然後被囫圇吞進了肚子裏。
厲錦弦大概是看出了她臉上的疑問,頓了頓,好心解釋道:“非我不近人情,世事自有其運作規則,善/惡有報、因果循環,即便是我,也沒資格打破這一規則。”
“哦……”許言輕愣愣的應了一聲。
不知道厲錦弦心裏是怎麼想她的,許是覺得她固執不講道理,見她隻是應了句“哦”眉心便倏然皺了起來,張了張嘴又欲說話卻見許言輕失笑道:“我明白……”
她搶過話頭,說話前先不自覺的扯了下嘴角,心裏有些懷疑自己究竟給厲錦弦留下了點什麼印象,咧開嘴露出一排標準的八顆牙齒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本來就是我自己愛好多管閑事……”
她說著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眼角擠在一起,吐了下舌。
吐完又怕厲錦弦繼續揪著這事兒不放,又連忙轉移話題道:“那被抓緊煉獄的路人會有什麼下場?”
厲錦弦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許言輕鎮定自若的任他看。良久,許是覺得許言輕臉上的無所謂不像是裝出來的,這才繼續道:“說得嚇人,其實每月十五強開結界的是固定一個地方,隻要當天大家注意不要往那邊去就可以……實在害怕的,躲在自己家裏不出門也行……淮揚城的居民大多選的是後者,於是每到十五,街上總是空蕩蕩的。”
“哦……”許言輕拖長尾音應了一聲,意為自己知道了。
她又想了點其他亂七八糟的事兒,瞧見院內張家人在他們說話間已經把東西手腳利落的收拾了個幹幹淨淨,頓時也失了興趣,索性從牆頭上跳下來,然後拍了拍手道:“反正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咱們走吧。”
張家作為淮揚城首富,圍牆的高度定然不低,許言輕爬上去時是被林夭攬著,下來時卻不想再麻煩他,便問他要了張符握在手裏,然後一躍從牆上跳了下來。
厲錦弦望著她的動作,眼中驀然閃過一道光,林夭卻看了她許久,表情並無變化,周身氣質卻驀然冷了下來。
許言輕往前走了兩步,猛然發現林夭還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於是遠遠衝他揮了下手:“你在那兒站著幹嘛呢?”
見林夭仍舊沒有動靜,又幾步小跑著迎了上去,拽著林夭的袖子往前走了一大步,然後鬆手:“快走啊!”
她抬了抬下巴。
林夭看她一眼,沉默不語的跟了上去。
等到抵達幾人暫住的客棧時,許言輕笑嘻嘻的跟其餘兩人招了招手,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她是半夜被人從被子裏挖出來的,剛剛還不覺得,這會兒回了房間,睡意瞬間湧了上來,許言輕抱著被子打了個滾兒,合上眼正要睡覺,卻聽房門又一次響了起來。
來人在窗紙上投下一道虛晃的人影,許言輕一眼就看出他是林夭。
所以她使勁兒揉了揉眼讓自己清醒過來,又從床上爬下來開門:“怎麼了?”
她說著越過林夭看了眼他的後背,發現什麼都沒有後又收回視線,落在了林夭臉上。
林夭看她一眼:“你怎麼了?”
“什麼?”許言輕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見林夭繼續道:“剛剛在張家的時候,你原本想說什麼?”
許言輕愣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在某一瞬間確實是想和厲錦弦理論兩句的,但那一瞬間尤其短暫,因為她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要說的話跟道德綁架其實沒什麼差別,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把話又咽了回去,卻沒想到……居然被林夭發現了。
許言輕無意識張了下嘴,嗓子卻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一樣,半晌沒能發出來聲音。
她能說什麼呢?說厲錦弦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仙對人間疾苦視若無睹嗎?但人間總是苦的!不止淮揚城……薑洱也苦、林初見也苦,厲錦弦若真要一樁樁一件件的管過來,怕是要嘔血而亡!更何況他說得對,這世間萬物總是有規則可循的,此消彼長,萬事萬物自有一套其生存標準,人類又憑什麼一廂情願的破壞?
就像現代人會爭論見到獅子捕獵時,要不要出手救那隻被咬住了脖子的鹿……支持者認為萬物有靈,反對者則覺得此舉是在破壞生態……
這事上很多事都是這樣的,分不出個對錯。
所以許言輕猶豫了兩秒,終於沒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她隻是咧開嘴笑了一笑,揚起一副大大的笑臉:“真的沒事兒……”
林夭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他眼睛裏閃過一絲失落,卻被掩飾的很好,沒被任何人發現,然後他看向許言輕,輕聲道:“好,就算在張家時你沒有話想說,那之前……”
林夭說到此處,臉上神情倏然嚴肅起來,問:“為什麼沒有聽到我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