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輕一路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密室。
清淺的月光順著密道灑進來,就在幾人即將徹底踏出密道的時候,許言輕一頓,看見一道影子順著樓梯一彎一折的投了下來。
許言輕腳步一頓,拉著子泱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後藏了藏。
密道入口處赫然一道烏漆嘛黑的影子,許言輕抬頭看過去,看見傾斜的月光下那人露出了全貌,正是季府的老管家。
管家年紀實在很大了,站直時背部微微拱起,正此刻正居高臨下的盯著許言輕看。
許言輕心一虛,下意識抬手抹了把自己懷裏的季家先祖骨灰。
好在管家似乎對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沒什麼興趣,隻是越過許言輕向她身後看了一眼,然後側身往旁邊讓出了一條路。
許言輕一時摸不準他這是什麼意思。
她試探著抬了下腳,見老管家並沒有什麼反應膽子又大了點,動作迅速中又帶點遲疑的從管家身旁走了過去。
老管家依舊沒什麼反應。
許言輕稍稍鬆了口氣,腳下同時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等她一徑走出三米之後,那老管家又開口了:“您走好。”
許言輕渾身一機靈,結結巴巴地應了句謝:“借……借您吉言。”
說完也不敢停留,一溜煙的跑了出去,直到幾人徹底離開季府,許言輕還是沒想明白那老管家究竟為為什麼要放過他們,不過……她耳尖動了動,發現大概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好奇這事兒。
風獨搖正在圍著她打轉,要她把陶瓷罐兒拿出來看看;子泱望眼欲穿的望著季府的方向,小聲嘀咕“他怎麼還在那兒”。
許言輕:“……”
怎麼一點探究精神都沒有。
許言輕歎了口氣,轉念又想到自己就是因為好奇心太旺盛了才會牽扯進薑洱跟季歲除的愛恨情仇中去,於是緊跟著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思,決定想不通的事就丟到腦後不再想了。
她又聽了一耳朵風獨搖的嘟囔,誠惶誠恐的把陶瓷罐兒從懷裏掏了出來。
罐兒裏還裝著季歲除爺爺的骨灰,許言輕覺得跟捧了個燙手山芋一樣,琢磨著風獨搖的位置麵朝空氣道:“那這骨灰怎麼辦?”
風獨搖的聲音緊跟著在她腦後響起:“扔了唄!”
許言輕:“……”
她又把身子轉過去,重新換了一抔空氣對話:“不妥吧……怎麼說也是先人……”
她還欲再勸,類似於“死者為大”“尊重死者”的話,誰想麵前很快傳來風獨搖的聲音:“人死了就是死了,被埋進土裏跟被火燒了沒什麼區別,你敬重一把灰做什麼?揚了它還更加自由。”
“……話不能這麼說……”許言輕一時難以反駁風獨搖這番歪理邪說,心道萬一我前腳把人骨灰揚了,後腳人就來找我了怎麼辦?她悄摸望了眼風獨搖這位反唯物主義精神的產物,苦口婆心的勸道:“我要是把你骨灰揚了,你能高興嗎?”
“為什麼不?”風獨搖反問:“誰要是能版你跟我把骨灰揚了,我感激他還來不及呢。”
許言輕:……
忘了!這位的情況跟普通人不太一樣。
話雖如此,許言輕還是趁著天降亮的時候從出攤的小販手裏重新買了一個陶土罐,然後將季爺爺的骨灰倒了進去。
過程中風獨搖一直站在旁邊看著。
許言輕看不見她,但直覺如此,想著眼下氣氛似乎有些沉悶,於是又主動開口道:“季家沒有火葬的習俗吧?怎麼單單就季老爺子一個人死後沒有入土?”
風獨搖號稱自季歲除他爹出生起就在季府,對季老爺子一事自然知道的清楚,聞言順口道:“那一年大澇,大澇過後又生出了瘟疫,季老爺子運氣不好,染了瘟疫,屍體就被火化了。”
“哦。”許言輕應了一聲,倒沒多意外——古代各項條件設施都不發達,大災之後有大疫是極其常見之事,所以許言輕“唔”過後正要換下一個話題,卻聽風獨搖驀地道:“民間傳言是因為當時的皇帝昏庸暴戾,所以天降大難於這片土地。”
“唉,這些說法都沒有依據的,這種氣候變化跟朝廷作為沒多大關……”
“我也這麼覺得。”
風獨搖雲淡風輕的語氣在耳邊響起,許言輕一怔,脫口而出的“係的”兩個字就這麼尷尬的晾在半空。
她沉默了一會兒,改口道:“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說話間許言輕總算將骨灰轉移完畢,原本的陶瓷罐兒壁上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些,許言輕拿著毛筆一點一點的掃,神情虔誠的很。
風獨搖嗤笑一聲,說:“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季家的現任家主呢。”
許言輕沒理她的嘲笑,規規矩矩的找了塊兒地把骨灰重新埋了起來,起身後拍著手上的泥道:“喏!你的!”
她舉著陶瓷罐兒遞過去,又聽許言輕的聲音在自己右手邊響起:“我在這兒呢。”
“……”
許言輕默默將身子轉了九十度。
風獨搖雖然之前承了子泱的法術,說話的聲音能被旁人聽見了,卻還是碰不到任何東西,指尖伸向外壁,手掌毫無懸念的從罐身鑽了過去。
她之前已經料想過這種結局,因而也沒多失落,隻是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收回手後表情略微失神的盯著自己的手掌看。
許言輕大致也猜到了這個結果,嘴巴一抿,剛想說點什麼安慰一下對方就聽不遠處/子泱突然叫了一聲。
一人一魂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過去,許言輕反應要更大些,語氣急燥的問:“沈鉞出什麼事了?”
————
薑洱完全不是自己的對手。
沈鉞僅僅同她過了兩招心裏就蹦出了這一結論,然而想到許言輕臨走前朝他遞過來的那個眼神,沈鉞還是耐著性子跟薑洱打了下去。
他懶洋洋的,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打架,反而更像是在逗貓,薑洱微惱,怒喝一聲手中長刀更加淩厲的劈了下來。
沈鉞側身躲過。
他要為許言輕他們爭取逃跑的時間,因而不僅自己不走,還要攔著薑洱也不能離開這間密室,薑洱被他這種逗貓似的打法攔了半晌,終於不耐煩的瞪他一眼,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擱在指尖捏碎。
沈鉞心裏陡然而生一股不詳的預感。
那男人出現的毫無征兆。
薑洱已經忘了自己之前見過他一麵,瞧見他未戴麵具出現在這裏還愣了一下,下意識嘀咕了一句:“原來你長這樣。”
……
來人正是麵具男。
他便猜到許言輕一旦從他手上逃走,一定會回來季府找人,所以事先又送了她這樣東西——這顆珠子比自己數年前交給她的要厲害得多,是用他的法力凝成的,還附帶傳送的作用。
薑洱隻好奇了一秒。她對這個數十年間隻見過兩麵的男人不大感興趣,私心裏也不覺得他給的會是什麼金貴東西,這才隨隨便便就給用了,眼下見他出現得如此迅速,心裏也沒覺得可惜,隻冷冷淡淡的掃他一眼便收回視線。
“這個人交給你了,”她揚起下巴朝男人示意:“他們帶走了我……”
薑洱遲疑片刻,似是在好奇話究竟該怎麼說,好半晌才皺著眉生硬改口:“季家先人的骨灰,我得問她討回來。”
說完抬腳欲走,卻見那男人突然山神攔在了她跟前。
薑洱眉頭一皺,臉上表情難看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好意思啊……”男人衝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齊且雪白的牙齒,毫無愧意道:“我跟她還有點事要解決,所以恐怕……暫時不能讓你動她。”
男人滿臉假惺惺的歉意,薑洱臉色越來越黑,恨不得親手將他那副假麵撕下來。
然而終究是技不如人——若說沈鉞的打法跟逗貓別無二異,這個男人秉持的就是速戰速決的理念,薑洱被他一掌劈在後頸,很快便瞪圓了眼,渾身發軟的倒了下去。
算他還有點良心,在薑洱身子後仰的瞬間伸手攬住了她的後背,然後將她放到了一旁的長桌上。
做完這一切,男人才慢條斯理的轉向沈鉞。
沈鉞沒什麼表情的看著他。
男人挑了下眉,聽不出語氣的問:“你覺不覺得,你這次出來的時間有點久了?”
沈鉞維持著自己沉默是金的嶄新人設,閉口不言。
男人也已經習慣了,“嘖”了一聲,似是有些後悔:“早知道她也在這兒,這個任務就不讓你來了。”
沈鉞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突然變了神情。
雖然毫無道理,但他猜男人口中的“她”指的應該是許言輕……想到許言輕,沈鉞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一絲焦躁。
他站不住似的抬了下腳,又放回去,冷著臉看了男人好一會兒,眼睛裏在某一瞬間升起濃鬱的殺意。然而這殺意隻存在了一秒,很快,不知道男人對他做了什麼,原本擠在心頭的情緒如退潮一般毫無征兆的消失了個幹幹淨淨,沈鉞眯了下眼,試圖搶占對自己記憶的控製權,卻隻能無力的看著記憶中原本鮮活的人臉突然褪了色,變成一片黑白。
他眼底的情緒再一次被茫然所取代。
男人盯著沈鉞看了好一會兒,直看到從方才起就一直垂頭立著的沈鉞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隨即滿臉不耐煩望過來,眼尾有一絲狠厲一閃而過。
他看上去十足的暴戾,像是下一秒就要生剝了男人的皮,卻不知為什麼始終克製著自己沒有動手。男人見狀挑了下眉,放緩聲音道:“行了,回去吧。”
沈鉞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要聽這個人的話,但……
他其實也沒有別人的話可以聽了。
所以他眯了下眼用一種頗有的深意的眼神看了男人好一會兒,最終卻還是聽他的話回去了。
臨走之前他腳步莫名其妙頓了一刹,疑心自己可能忘了什麼東西,隻是……是什麼呢?
————
子泱急得一連跺了好幾下腳,滿嘴不可說的髒話。
“他沒往這邊來,而是……”子泱皺了下眉:“回去了。”
“回哪兒?”許言輕急得不行,就聽子泱扁著嘴滿臉不高興的道:“回一弦教了。”
許言輕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了,但每次聽都能生出點更深的厭惡:“他回那兒去幹嘛啊……不是跟他說了我們在這兒等他嗎?”
她想起自己臨行前向沈鉞投去的那一眼,以及沈鉞雖然不耐煩但還是幅度微小的點了的頭,怎麼都想不通沈鉞究竟為何突然反悔。
係統比她還要想不通,不斷發出噪音擾民,吵得許言輕頭大,憤憤在心裏喝了一聲:“閉嘴!”
係統委委屈屈的安靜下來。
然而不管幾人在這兒討論的怎麼熱火朝天,關於沈鉞為何反悔一事仍是沒討論出個所以然。
最後子泱一跺腳,道:“不行,我得去問問他!”
“我也去!”許言輕下意識接話,話音剛落耳邊便緊跟著響起了風獨搖涼颼颼的聲音:“你一個凡人,怎麼去?恐怕連門都進不去吧。”
……
許言輕沉默了:“那怎麼辦?”
“要我說咱們就別管他了,這麼大一個人了,他要是不願意,你還能把他綁回來嗎?”
風獨搖說風涼話,原本隻是想逗子泱,看他漲紅著一張臉想跟自己理論,又說不過自己的窘迫模樣,耳邊卻猝不及防響起許言輕的聲音:“那我就把他給綁回來。”
她垂著頭,長發從一側滑落,露出一截細白的後脖頸。風獨搖聞聲看過去,隻聽她正在用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說話,語氣卻半點不像在開玩笑。
她愣了愣,就見許言輕抬起頭來,後腦勺對著自己,望著一灘空氣堅定道:“我們家我說了算,我說要把沈鉞綁回來,他就得乖乖的站在原地被我綁!”
風獨搖:“……”
“好誌氣。”過了許久,她才開口。
許言輕原本正在凹造型,冷不丁聽聲音是從自己腦後傳來的,好不容易維持的冷酷表情出現了刹那的崩裂,飛快眨了兩下眼,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頭又轉了回去。
隻要我不尷尬,許言輕在心裏自我安慰:尷尬的就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