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前已經從街邊攤販嘴裏聽說了廬城城主換人的消息,然而真的親眼見到了這一幕時,許言輕還是打心眼兒裏覺得不真實。
薑洱麵色冷淡的迎他們幾個進門,吩咐下人給三位客人備客房。
風獨搖跟在幾人身邊,許言輕看不見,沈鉞和子泱卻看得清清楚楚,隻見她上前幾步繞著薑洱轉了好幾圈,然後張了張嘴——她似是要說話,舌/尖都快要探出來了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如今說話是能被人聽見的,隻能手動消音,無聲發出了一聲“嘖”。
沈鉞隻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子泱跟她不對付,還惦記著她之前笑話自己的仇,也悶哼一聲把頭轉到一邊去不看她,結果不曉得怎麼又吸引了風獨搖的注意,於是笑著飄到他跟前,嘴巴一張一合地無聲調侃他。
子泱氣得臉都紅了,然而礙於還有薑洱這個不知情的人在場,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薑洱對他們幾個的態度一直很冷淡,什麼表情都沒有,待許言輕問起她是否知道林夭的下落時還疑惑的皺了下眉,像是不知道林夭是誰。
許言輕便提醒:“就是當初跟我一起住進來的那個男人。”
薑洱的表情更疑惑了。
許言輕:“……”
她和林夭的存在感這麼弱的嗎?
最後還是季府管事的老人迎了上來,附在薑洱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她皺在一起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沒什麼表情的“哦”了一聲,說:“不知道。”
許言輕:……我看你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還以為你知道呢。
她悄悄在心裏吐槽了一下,說完又趕忙抬頭去看薑洱,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心理活動。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是薑洱找上門來要找季歲除尋仇的時候,許言輕都沒有這麼怕過她,然而如今她冷冷淡淡的垂眸掃過來,一眼就讓人心生寒意。
許言輕猶豫了一會兒,咧嘴朝薑洱笑了笑。
薑洱沒有理她,自顧自的便轉身回屋去了。
按理說既然薑洱不知道林夭的下落,風獨搖也已經送到了,他們就該走了,但……
他們之前答應了要幫風獨搖偷季家的一個東西。
風獨搖說這話時語氣雲淡風輕的,搞得許言輕誤以為他們要偷的應該是個普通物件兒,而且就大大方方的擺在明麵上等著他們來偷,結果……
“我想讓你們偷的是一個陶瓷罐兒。”風獨搖說。
許言輕輕鬆的“哦”了一聲。
“但這個罐兒吧……它放在季家的祖祠裏。”
許言輕:“……”
她遲疑了兩秒,想著依沈鉞的身手想進季家祖祠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因而雖然奇怪,但還是點了下頭。風獨搖於是又說話了。
“罐兒裏放得是季歲除他爺爺的骨灰。”
“……”
“……”
許言輕:你還說你不是季歲除他奶奶!你都要偷人家爺爺的骨灰了!
許言輕的腦子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炸了,氣憤填膺的指責風獨搖,誰想對方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隨即更加正經的開口:“我要的不是骨灰,而是裝骨灰的那個罐兒!”
“有區別嗎?”許言輕崩潰:“反正都是要遭天譴的!”
“當然有。”風獨搖雲淡風輕道:“因為用來裝他爺爺骨灰的陶瓷罐兒,是用我的骨灰做得。”
“有什麼……”
風獨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一開始許言輕還沒有聽清後半句話是什麼,下意識就要反駁,兩秒後大腦遲鈍的接收了完整的一句話,喉嚨突然就被哽住了。
一旁的子泱顯然也沒想到這個答案,震驚的張大了嘴,沈鉞倒是一如既往地沒什麼反應,隻是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依許言輕對他的了解,她覺得對方這個表情應該是嫌麻煩的意思。
許言輕也沒想到自己才剛從一個虐戀情深的故事中跳脫出來就遇上了另一個故事,且這個故事聽起來比上一段還要慘——因為主角一開場就已經死了幾十年了。
她啞了半晌,臉上又是愧疚又是無措,倒是當事人,瞧見她跟子泱表情一個賽一個的像送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她輕飄飄地走到子泱跟前,分別伸出兩根手指揪著子泱左右兩側臉頰的軟肉提起來轉了一圈,眼見他整張臉都紅了才慢悠悠的鬆手。
子泱的臉是被氣紅的。
風獨搖擰他臉時用得力氣倒是不大,就是這輕佻的態度惹得子泱生氣,但……他憤怒的看了風獨搖一眼,聯想到她方才說過的話,堵在嗓子眼兒的一聲“放開”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於是風獨搖就懂了——這小孩兒雖然看上去一副極其不好惹的模樣,實際上心地軟得一塌糊塗,隨便賣兩句慘就能引來他的同情。
想到這兒,風獨搖又“嚶嚶”假哭了兩聲。
子泱看起來果然更加無措了,慌亂的抬了下手,看表情像是恨不得把風獨搖剛剛從自己臉上放下的手再抓起來擱回去。
沈鉞:“……”
他瞥開眼不想看子泱這副蠢兮兮地、被人賣了還幫著人數錢的模樣。
風獨搖如願又捏臉兩下子泱的小肥臉,這才收了勢,裝模作樣的揉了把眼,壓低聲音道:“其實生前的那些事我已經忘了,就算是屍首被人燒成灰又做成陶瓷,於我也沒什麼感覺……”
她餘光瞥了眼子泱,見他隱隱有鬆了口氣的趨勢,又加了一句:“雖然這一切發生時我就在旁邊看著。”
許言輕:“……”
子泱:“……”
你這到底是想讓我們可憐你還是不想讓我們可憐你?
風獨搖又開口了:“這麼多年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待在這季府,沒人看得見我,也沒人陪我說話,要是今晚能有個人陪我一起睡就好了。”
其餘三人:“……”
風獨搖:“要是這個人能看見我就更好了。”
沈鉞和子泱:“……”
風獨搖:“這人要是個小孩兒就真是最好不過了。”
子泱:“……”
他一眼難盡的望著風獨搖。
許言輕也一言難盡的望著風……望著空氣,心裏不斷念著:子泱還未成年,風獨搖這種行為是犯法的!
然而就在她預備開口的時候,戲精風獨搖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頗為無奈的瞪了她一眼——當然,這個過程許言輕是看不見的,是由子泱轉述給她的——道:“我又不是變態。”
風獨搖說:“我隻是喜歡小孩子罷了,尤其是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孩兒。”
許言輕:……並沒有放心到哪兒去好嗎!!!
然而當天晚上風獨搖還是如願以償的和子泱睡在了同一間屋子裏,因為前文已經提到過,子泱實在是一個心軟的有些白蓮花的孩子,風獨搖不過捏著袖子擦了兩下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他便繳械投降了,無奈答應了對方。
當然,風獨搖如她所言並非是個變態,更何況——
“我要是還活著,他這個年紀都能當我的曾孫子了,我看上去有這兒饑不擇食嗎?”風獨搖真情實感的發問。
許言輕回憶了一下風獨搖的言行,同樣真誠的搖了搖頭。
她想,可能這就是老一輩人口中的隔輩親吧!
風獨搖:……
總而言之,不論風獨搖是把子泱當孫子還是曾孫子,子泱確實是他們這三人中最得風獨搖青眼的人。後來他們就此事進行過討論,除了子泱年紀最小,看起來最為無害之外,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子泱眨了眨眼,交待道:“其實當初以風獨搖的能力,是沒辦法附身言輕超過一分鍾的,是我幫了她。”
他說,話剛落地就被猛然意識到什麼的許言輕抬手打了一下後腦勺:“叫什麼名字!給我叫姐姐!”
“……哦。”子泱不情不願的應了,然而再提到許言輕時,仍舊用兩個字的名字來代替,許言輕糾正了幾次,發現對方全然沒有要改的意圖,也就放棄了,並且深刻的體會到了家長管教青春期孩子的艱難之處。
“……這也是為什麼你看不見她,我卻能看見吧。”子泱又說。
“哦。”許言輕應了一聲,半晌又突然回過味兒來,指著沈鉞道:“那他為什麼也能看見?”
沉默了一晚上、此刻突然成為視線焦點的沈鉞先是一愣,隨即緩緩地抬眸朝許言輕看過來,滿眼都寫著“你死了”。
許言輕已經習慣了他的死亡凝視——不僅她,恐怕連她懷裏沈鉞送給她的小香爐都習慣了,於是隻是敷衍的在她胸口刺了兩秒,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其實許言輕很想說它這麼不痛不癢的刺自己一下不如不刺——這若有似無的一下,跟調/情似的,有什麼意義?
小香爐:……
小香爐很無辜,無辜中又透露出一絲委屈,報複性的又刺了她一下。
許言輕習以為常的忽略了這點痛,心想這力道不如係統懲罰強度的一半兒……想到這兒她又愣了一下,然後猛然意識到係統已經很久沒有懲罰過她了。
這是為什麼?
係統沉默兩秒,語氣裏充滿了憋屈:“因為你這段時間跟沈鉞接觸頻繁,係統默認任務繼續。”
這話乍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實際上你想一想,這像不像無知少女被PUA後一退再退的底線?
許言輕意味深長的在心裏“哦”了一聲,至於她究竟在“哦”些什麼,係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鉞並不樂意搭理許言輕,用眼神威脅完她後便自顧自的重新低下了頭。
倒是子泱對這個問題表示出了強烈的興趣,但也僅僅是迷惑了兩秒,很快就放棄了思考:“這很奇怪嗎?我們還能互相知道對方的方位呢!”
許言輕:……對不起,是我不配摻和到你們的神仙友誼中去!
她“嗬嗬”幹笑兩聲,也跳過了這個話題。
————
季家祖祠就在季府內。
據說季家有一間除了曆任家主外不得進入的神秘房間,裏麵擺著季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牌位底下呢,有一個機關,按下這個機關房間內就會出現一條密道,而這條密道通往的便是季家祖祠,也就是季節列祖列宗埋屍的地方。
夜深人靜,風獨搖領著幾位客人來到了這間據說外人不得入內的神秘房間內,歡快道:“行了,咱進去吧!”
……
不是!這是別人的祖祠啊!你能不能不要說得像逛街一樣隨意?死者為大你知道嗎?萬一人祖宗半夜找你……話沒吐槽完,就見沈鉞已經一派自然的推開了那扇房間門,抬腳走了進去。
子泱緊隨其後,從他扯胳膊的動作來看,風獨搖應該就跟在她身邊。
許言輕:“……”
搞到最後隻有她一個從小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現代年輕人懂得尊重死者這件事嗎?這些人是真不怕遭報應啊……許言輕在心裏歎了兩句:膽大都是你們的,我隻有寂寞。
她又在心裏念了遍“有怪莫怪”,這才膽戰心驚的跟著沈鉞他們往裏走。
密道設在牆後,沈鉞一行人跟在風獨搖後麵往裏走。密道越走越深,不曉得是心理原因還是確有其事,許言輕覺得自己的後背越來越涼,等走到底的時候,她甚至神經兮兮地覺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後。
許言輕舉著蠟燭猛地一轉身,身後除了從密道入口吹進來的風外什麼都沒有。然而等她將頭再轉回去的時候,那種被人盯著的涼意又不依不饒的攀了上來。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放鬆自己,又要抬腳卻發現走在前麵的兩人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停了下來。許言輕心裏“咯噔”一聲,年少無知時看過的恐怖電影輪番的往她腦子裏鑽,說話時聲音都在抖:“怎……怎麼了?”
她小聲問。然後就見原本走在最前麵的沈鉞又退回來,直到許言輕跟前。
許言輕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到底怎麼了?”
沈鉞:“……沒事。”
他冷著臉讓許言輕側身,背部貼在牆上,給他留出一條剛好夠他擠過去的路。
兩人一度臉貼著臉,許言輕整個人都僵了,卻見沈鉞目不斜視的從她旁邊走過,落在了最後。
“走吧。”沈鉞麵無表情的開口。
“哦。”許言輕一時沒反應過來,跟在子泱身後往前走了半米才後知後覺的回過味兒來,然後臉“噌”得一聲紅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