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有仇報仇

季歲除看了眼望著自己不曉得在發什麼呆的林初見,有些失笑:“想什麼呢?”

林初見怔怔的眨了下眼,沒有說話。

她不是不想跟季歲除說話,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她不是林初見,而是季歲除口中用“髒”字來形容的薑洱。

她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可笑,尤其是看見季歲除毫無原則的低頭朝林初見認錯的時候。

他未必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心裏大約還覺得林初見喜怒無常,但這些都不影響他主動向林初見低頭,隻因為這個人是林初見,所以他對她永遠不設底線。

薑洱想通這一點,牽動嘴角的動作怎麼看怎麼敷衍。

那日過後,薑洱安生了許多。

然而這世間萬物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從前她心裏盼著念著想見季歲除一麵,卻總是難以實現,即使後來陰差陽錯可以借用林初見的身份,也是在極其偶爾的情況下,一年統共也就能見他三麵,如今她想躲著季歲除了,這世道又像是想將她之前沒有實現的念頭一股腦還給他,以致她三天兩頭的見到季歲除。

不是在陳命官的家裏,就是在季歲除家裏。

大抵是因為林初見平常就是這麼個跳脫性子,季歲除竟然從來沒有發現自己身邊這個林初見時不時就會換個人,薑洱上半身塌下去,將臉貼在冰冰涼的石桌上,借林初見的眼睛看向月亮。

月亮很圓,也很亮,薑洱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輪月盤看,某一刻竟然生出了點異想天開的念頭——她想住到那幹幹淨淨的月亮上去。

這麼想著,她忍不住朝著月亮伸出了一隻手,然而那手伸到一半兒突然被人自半空截住——季歲除握住她的手,順勢牽過胳膊在空中畫了個半圓,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了。

“怎麼還不睡?”季歲除問她。

薑洱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白日裏為了不讓陳命官看出破綻,和薑堰經常是沉在水底睡覺的,即使不睡,也要閉上眼睛養神,畢竟陳命官那張臉,他倆都覺得多看一眼就會折壽。

因而到了晚上總是十分精神,夜深人靜時尤甚。

良久的沉默之後,一直沒有出音的“林初見”終於發聲了,季歲除眼看著她慢悠悠的將身子直起來,然後理直氣壯的指了指月亮,說“我要月亮”。

季歲除:“……”

薑洱也曉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但季歲除沒有絲毫要生氣的征兆,也沒覺得被為難了,隻是好聲好氣的哄道:“這個有點難……我幫你離月亮近一點好不好?”

薑洱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季歲除便笑了,然後攬著她的腰和她一起飛身躍上了院內的紅楓樹上。

薑洱經常爬陳命官家裏那棵銀杏樹,薑堰不似她那般對高處有這樣的執念,因而總是靠在樹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所以嚴格來算,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她一起坐在樹上。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季歲除。

薑洱於是十分知足的高興起來。

她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習慣性晃了晃腿,然後隨手拽了片葉子拿在手裏把玩。

又過了一會兒,她偏過頭去看坐在自己身側的季歲除,無意識的衝她歪了下頭,露出一個笑來。

月光斜斜的映在兩人身上,暗色的影子乖乖巧巧的從他們腳尖處蔓延,在地麵投下一片親密的陰影。

季歲除望著林初見的笑臉愣了兩秒,腦海中不知道閃過了什麼畫麵,身形驀地一僵。

他逃避似的眨了兩下眼,嘴巴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前脫口道:“我們成親吧。”

晚風察言觀色的從兩人中間流過,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卻還是沒攔住劇烈跳動的心髒,以及隨著它一起飄散出好遠的人聲。

薑洱一怔,很快道:“好。”

————

“等……等一下!”許言輕真是管不住自己這張隨時都想發表意見的嘴,瞳孔隨著展開的故事一起放大,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也就是說季歲除求婚的人其實是薑洱?”

子泱一臉沉重的點了點頭。

許言輕:“……”

“不對啊……但薑洱當時怎麼說都頂著林初見的外表,”半晌之後,許言輕又憋不住問:“所以季歲除到底是在響林初見求婚,還是透過林初見想起了初遇時的薑洱,所以在向記憶中那個薑洱求婚呢?”

她說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繞得不行,更何況是子泱——他疑惑的皺了下眉,問:“有什麼區別?她倆不都是一個人嗎?”

許言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一個人沒錯,但……

她猶豫了一會兒,不曉得該如何跟子泱解釋,在女生看來昨天的自己跟今天的自己都有可能是兩個人,更何況是薑洱和林初見這種情況!

好在子泱也不是十分在乎她的回答,因為他已經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我覺得她倆都是一個人,但薑洱說,季歲除要求婚的人是林初見。”

許言輕想了一會兒,雖然心裏隱隱還有點怪異,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忽略那瞬間的心動,季歲除眼裏的人從來都是林初見。

薑洱私心所致替林初見答應了季歲除的求婚,重新回到自己那方舊缸內後也沒覺得愧疚,往缸底一沉便沒了動靜。

薑堰已然習慣了她近來時不時的發瘋,見狀也沒什麼反應,隻是甩了甩尾巴問:“你有沒有覺得那人留在這裏的法術,最近對我們的限製作用越來越弱了?”

“有嗎?”

薑洱無精打采的吐了個泡泡:“我怎麼沒發……”

話說一半兒突然頓了下,薑洱後知後覺的想起跟從前比明顯顯得頻繁許多的、在林初見身體裏醒來的次數,恍然大悟原是因為那人留下的禁錮在不斷減弱的緣故。

但就算知道了這件事也沒能引起她的興趣,所以她懶懶的“哦”了一聲,遊到角落裏縮了起來。

她暫時不願意去想林初見和季歲除,自然也不想見他們,可這世界偏不讓她如意,於是她不過是跟薑堰試驗一下院裏的禁製是否真的如他們猜測的那般減弱了許多,便再一次見到了季歲除。

此時距離季歲除向林初見求婚不過七個時辰。

薑洱其實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季歲除——她明明和薑堰一起在陳命官的院裏施得法,誰想一睜眼自己就出現了這裏,薑堰不知所蹤也就罷了,睜開眼見著的第一個人還是站在窗外的季歲除。

薑洱:“……”

她幾乎是本能的趴在桌麵上假寐。

夫子講課的聲音猶如夏日裏惱人的蚊蠅,真正鑽進她腦子裏的沒幾個字,反而全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囈語,搭配著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倒讓薑洱模模糊糊真產生了幾分困意。

她閉著眼,眼皮在陽光照耀下不安的跳動,又緩緩歸於平靜。就在她即將睡著的前一秒,耳朵裏突然闖進一聲劇烈的“嘭”!

薑洱被嚇了一跳,本能從桌後站了起來,眼睛裏還帶著隱約的睡意,茫然又無辜的看著麵前的夫子。

夫子冷著一張臉,卷成長條的書頁又鋪展開,長長的戒尺威脅性的在掌心一下一下的輕輕敲打,沉聲讓薑洱重複一遍自己剛剛教過的內容。

薑洱哪兒知道夫子剛剛講了什麼,一雙眼睛圓溜溜的轉了個無辜的圈,成功迷惑了坐在她右手邊的少年,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壓低聲音提醒:“窈窕……”

薑洱眼睛一亮。

她在陳命官的家裏看過不少書,恰巧就讀過這句,於是她眉眼一彎,不等旁邊那少年把話說完便已經朗聲背了出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夫子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拿戒尺在她右側那少年背上輕輕打了一下:“你既然這麼愛提醒別人,我倒要看看你學得怎麼樣!”

夫子轉了一圈腦袋,說話時兩手在長長的胡子上捋過,道:“來!給我背一背《中庸》。”

少年沮喪的聲音在不大的空間裏響起,薑洱心裏又覺得對不起他,又有些好笑,餘光不小心瞥見早已空無一人的窗口,揚到一半兒的唇角驀然僵住了。

窗外幹幹淨淨,連那人站定時的腳印都沒留下。

原本活潑起來的心髒一點點下沉,薑洱收回目光,眼睛下垂落在地上。

她無法在外麵待得太久,恰好一堂課結束,便又被強行拖回了陳命官院裏的缸內。

先前幫過她的那少年見她走得急,自己收拾東西的動作也亂了不少,然而等他急匆匆的追出門去,那人卻已經不見了。

“真是可惜……”他壓低了嗓音自語,表情失落:“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呢。”

另一邊,許是因為法術反噬,重新回到陳命官家裏的薑洱和薑堰一連好幾天都無法再化成人形,薑堰憂心忡忡的想著萬一他們以後再也化不成人形了可怎麼辦,一轉頭看見薑洱事不關己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然而薑洱打定了主意當啞巴,無論他是打是罵都不吭聲。

薑堰氣得不行,又拿她沒辦法,隻好眼不見為淨,暗地裏偷偷罵薑洱沒有心。

薑洱當然不是真的沒有心,她隻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她無法變成人,自然也無法占用林初見的身份。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便在薑洱快要在心裏說服自己從今以後離林初見和季歲除遠遠得時候,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那個在十多年前出現過的、戴麵具的仙人,他又一次出現了。

————

這個戴麵具的仙人很大概率就是我之前見過的麵具男,許言輕想,腦筋莫名一轉,突然理解了對方為什麼會幫薑洱——大抵是發現自己當初幫錯了人,連累薑洱和薑堰平白無故吃了這麼多年苦,所以心存愧疚,答應日後會幫她一個忙罷了。

她胡亂猜測,當然,事實和她猜的也差不多。

時隔十數年,麵具男早已忘了自己曾在這裏順手做過“好事”,但院內殘留術法從氣息上來看確實出自他的手沒錯,這兩條黃雀魚也是因為他才淪落至此也沒錯……麵具男就算道德感一向薄弱,麵對薑洱的冷嘲熱諷也多少會覺得臉熱,於是耐著性子解了自己多年前在這個院子裏布下的法術,同時冷聲道:“這事兒是我對不起你們,日後你們若有求於我,我自不會袖手旁觀。”

麵具男在身上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顆夜明珠遞過來:“如果有事找我,就用火燒了它。”

薑洱對麵具男的說法嗤之以鼻,但還是從他手中接過了那顆夜明珠。

珠身溫和豐潤,捏在指尖時又細微的涼意,薑洱向來不會為難自己,收了珠子便揚起下巴道:“滾吧。”

麵具男理虧,難得沒有發火,克製著脾氣離開了陳命官家裏。

他這次來廬城其實純屬意外,薑堰和他聊了兩句,猜測他大概是來廬城找什麼東西的,至於具體是什麼……

麵具男笑了一聲,語焉不詳道:“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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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言輕:“……”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麵具男要找的那個東西跟沈鉞脫不了關係。而她這個猜測一旦是真的,那就說明麵具男打沈鉞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

算時間麵具男第二次經過廬城時沈鉞幾歲?十四還是十五?那會兒連沈鉞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當然,按原著時間線來說這個時候的沈鉞也不該知道這事兒,正好好的當著自己的盛世白蓮,那麼……麵具男是怎麼知道的?

之前許言輕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眼下提到了,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各種各樣的推測,其中最明顯、也最讓她覺得驚悚的一條是——麵具男,他跟沈鉞一樣是重生的!

這念頭剛一出來許言輕背上就不自覺地出了一身冷汗,隻覺得這個書穿得,簡直一步一坑!

當然,比她更坑的還是薑洱。

薑洱和薑堰被陳命官囚禁、虐/待這麼多年,一朝重獲自由,肯定是要去找陳命官報仇的,然而他們這番有著正當理由的“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落在什麼都不知道的季歲除眼裏,便成了“濫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