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救初見,我就娶你

冷風順著窗縫一個勁兒往裏灌,震動的窗欞襯得屋內幾人格外沉默。

許言輕聽了這麼一段故事,心情大受震動,許久都沒能說得出話,好半晌才手動合上了自己掉下來的下巴,然後緩慢的、沉痛的、尾音上揚的發出了一聲“臥槽”。

她想,說得這麼好聽,但這說白了不就是一個渣男見異思遷,結果被天降正義,最後還連累自己的初戀跟自己一起死了的故事嗎?

渣男!她憤憤不平的罵了季歲除一句。

季歲除不置可否,被人當麵痛罵也不見翻臉,隻是微微側頭看了旁邊的林初見一眼。

林初見手裏捧著一本季歲除塞給她的話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從頭到尾都沒有抬起過頭,也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

好像季歲除故事中那個打醬油一般的角色不是她。

甚至季歲除說這些話時也一點都沒有避諱著她。

許言輕心裏有些不舒服,卻見季歲除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抬手在林初見頭頂揉了揉——林初見抬頭,模樣乖巧的笑了一聲。

“她都知道。”

許言輕愣了兩秒,一時沒反應過來,緊跟著就聽季歲除又重複了一遍:“初見知道,因為她也是薑洱救得。”

……

這個劇情走向就很讓人摸不著頭腦。

季歲除的故事隻講到了薑洱提著刀轉身的瞬間,所以許言輕一直覺得說不定林初見那一刀根本沒有傷到要害,所以林初見現在才能好端端的站在這兒,誰想她不是沒有傷到要害,而是也被薑洱救了。

“為什麼?”許言輕疑惑。

在季歲除的敘述中,薑洱的人物形象其實很單薄——他們隻見過三麵,薑洱最初在他眼裏,是一個令人心動的漂亮姑娘,後來變成了殺人妖怪,這兩個身份之間的轉換已經略顯生硬,更何況聽季歲除話裏的意思,薑洱不僅救了他,還救了林初見。

為什麼?日子不好忌殺人成三嗎?

季歲除短促的笑了一聲,聲音漸漸低下去:“誰知道呢?說不定她隻是那天心情好,突然想做好人好事了呢?”

————

薑洱轉身時薑堰的刀尖堪堪挨上林初見的背——他沒功夫把這兩個人分開,不如就串在一起,送他們下去做一對兒苦命鴛鴦,誰想憑空飛來的一把刀釘上了他的刀身,兩把刀一起飛出去一米遠,然後“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薑堰皺了下眉,語氣不太好聽:“你幹嘛?”

“不幹嘛……看上這個小公子了,不想讓你殺他。”

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薑洱慢條斯理的走到薑堰跟前停下,伸出腳尖輕輕踹了一下已經沒了動靜的林初見:“死了?”

她尾音上翹,聽起來似乎有些驚訝,但也沒當回事,抬了抬腳正要把礙事的林初見踢開,就見一雙手驀地死死環住了林初見的背。

“別碰她!”季歲除嘶啞的聲音從地麵傳來,一雙眸子裹滿仇恨。

薑洱愣了愣,抬手攔住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就要踹季歲除的薑堰,饒有興致的蹲了下來,然後用指尖戳了戳林初見臉頰兩側的軟肉:“你喜歡她?”

伸到一半兒的手被惡狠狠打開,薑洱對季歲除仇視的目光視而不見,反而有些興奮的挑了下眉:“你連她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也喜歡她?”

薑洱說這話的語氣跟當初坐在書上晃蕩著一雙腳說明明事兒都是他做得,好處卻全都叫陳命官領了,然後問他覺不覺得委屈時一模一樣,然而就是因為一模一樣,才更讓他難以接受——季歲除眼尾被怨恨和痛苦燒得通紅,偏過頭像是連一眼都不願意多看薑洱,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我喜不喜歡她,跟你這種草菅人命的妖怪沒有半點關係!”

話一出口,薑洱尚沒反應,薑堰倒是先忍不住了,一腳踢上季歲除的肋骨罵道:“不知好歹,罵誰草菅人命呢?說得跟你們人都是什麼好東西一樣!”

他語氣憤憤,看樣子像是若非薑洱在旁邊守著,他能當場把季歲除大卸八塊。

當然,最後他也沒能做成這事兒,因為薑洱畢竟還在旁邊守著,況且……

薑洱不是說了嗎?她還挺喜歡這個小公子的。

而女人在麵對喜歡的人時總是格外寬容的,所以她笑了一聲,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還大度的替季歲除接好了他被薑堰踹斷的肋骨,又假模假樣的替薑堰道了歉:“別喜歡她了,喜歡我吧。”

“你仔細看看,我們是不是長得很像?”

薑洱說著湊到季歲除跟前,仿著林初見的模樣笑了一下。

她們相貌原本就生得十分相似,這麼一笑更是又像了幾分,連季歲除都有幾分恍神,但林初見此時此刻正趴在他身上,逐漸緩慢的心跳隔著一層兩層皮膚傳進他身體裏,讓他渾身的血液跟著林初見的心跳一起涼下去。

“……不像。”

良久,季歲除才閉上眼開口,喃喃道:“你們一點都不像。”

他說,有一瞬間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說薑洱和林初見不像,還是眼前這個薑洱跟他記憶中的薑洱一點都不像。

但無論是哪個,總歸是不像的。

“不像嗎?”薑洱聽起來頗為失落的“啊”了一聲,不過很快又笑起來,說:“沒關係,你以後會發現我們很像的。”

她搗了搗季歲除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把掉在他身上的落葉拂下去:“我放過你,你娶我,好不好?”

身後銀杏樹的葉子一片接一片的落下來,薑洱含笑的聲音傳進季歲除耳朵裏,泛起細微的疼。

“你在開玩笑吧?”

季歲除還沒來得及說話,被迫當了半晌背景板的薑堰先開口了:“他是人!還是跟那老東西關係密切的人,你想嫁給她?你瘋了吧!”

薑堰語氣裏淨是不滿,見薑洱不僅沒有否認甚至還理直氣壯的點了點頭,更是覺得渾身氣血倒流,頭都大了。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薑洱的神色,覺得她不像在開玩笑,於是更頭疼了,見反正已經勸不動了,索性伸出手去——被打落在地的刀下一秒便飛進了他手裏,薑堰自顧自舉高,同時自語道:“算了!還是殺了省事!”

刀身裹挾著風聲落下,卻在距離季歲除的脖子隻有一寸的距離時被人攔下,與此同時,空氣中緊跟著響起一道聲音——

“好。”季歲除說:“你救初見,我就娶你。”

————

“……然後呢?”許言輕無語了好一陣兒:“顯而易見薑洱同意了你的提議,”她朝林初見抬了抬下巴:“你娶薑洱了嗎?”

許言輕這麼問,但其實她心裏隱約猜得到答案——應該是沒有的,否則薑洱不會被關進地牢。

老實說這個故事講到現在,薑洱的形象一直都不怎麼正麵,她聽上去格外天真又格外殘忍,且其中天真也隻占三成,但不知道為什麼,許言輕一想到這個結果,心頭就忍不住湧上一股煩躁,她坐不住似的挪了下身子,凳子在地麵拖拉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許言輕不耐煩的皺了下眉,正要說話麵前又突然被人推過來一杯茶。

許言輕一愣,順著杯壁上的手指看過去,正對上林夭沒什麼情緒的表情。

“累了?喝口水。”林夭視線下移落在那杯茶上,狀似無意的說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聽了,咱們就走”。

他說這話時臉上仍是漫不經心,但許言輕知道,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覺得假如許言輕不想聽,他們就不管這事了。

許言輕心頭一暖,心頭的煩躁稍稍壓下去了那麼點。

其實她也能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兒,想著就算演員看劇本也沒她這麼入戲的啊,怎麼還真情實感起來了呢?所以為了防止自己入戲太深,她想了一會兒,果斷決定不再聽下去——反正薑洱已經被沈鉞帶走了,現在多半在徐京墨和那個麵具男的手上,依那兩人的變態程度,隻要薑洱不自己作死,季歲除一個凡人,恐怕到死也找不到她!更何況他們今天來找林初見的目的是想從她那兒得到沈鉞的消息,可不是為了聽季歲除這個渣男的感情史的!

許言輕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喝茶的同時衝林夭點了點頭,就要回絕季歲除。然後……

“你失約了,沒有娶薑洱,對嗎?”

許言輕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內響起。

許言輕:“……”

我原來是這麼個口是心非的人設嗎?

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琢磨出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聽季歲除坦然的應了聲“是”。

“她是妖,還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妖,我怎麼可能會娶她。”季歲除說,聲音裏帶著一絲輕蔑,“我隻是在騙她罷了。”

季歲除近乎是自欺欺人的重複:“沒錯,我隻是在騙她。”

騙她說自己會娶她。

但薑洱相信了。

“喂……”薑堰不滿地出聲:“你真的想嫁給他?”

薑洱點頭,臉上表情堪稱執迷不悟,結果毫不意外的被薑堰用刀柄在頭頂重重敲了好幾下:“你忘了之前輕信人類的下場了?萬一他又騙你怎麼辦?”

“他不會。”薑洱認真的看著自家大哥,固執的站在季歲除這邊。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薑堰拉不回這個一心要走歧途的妹妹,威逼利誘各種手段都使勁了也沒見薑洱反悔,終於忍不住鬆口道:“行,你可以嫁給他,但我有一個要求。”

他說完不顧在場其他人究竟是何反應,動作粗暴的一把將林初見的身體扔到了旁邊,然後一手拎著季歲除,一手抓著薑洱的手放在季歲除胸口,說:“讓他立無悔誓。”

薑堰五大三粗的,臉上又長著魚鱗魚鰭,看一樣就讓人覺得不好惹,眼下這個不好惹的人凶神惡煞的瞪著季歲除,逼著他發誓,說如果他對不起薑洱,自己就會受萬蟲噬心之苦,若有一天薑洱死了,他和林初見也沒法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這誓其實不算毒,不過是給季歲除戴上一副鐐銬,讓他日後不會對薑洱下手罷了,畢竟人類翻臉不認人的事跡太多了,他不得不防。

季歲除沒在發誓這回事上糾結,隻是在立完誓後惡狠狠的甩開了薑洱的手,兩步跑過去把躺在地上的林初見抱回懷裏,又小心翼翼的拍掉了她裙子上沾染的灰。

“你說過會救她的。”季歲除頭也不回的提醒。

“知道,我說到做到。”薑洱也不在意,看著季歲除把林初見打橫抱起的時候,心裏甚至在想,他連對林初見都這麼好,以後對自己一定也是頂好的!

想到這兒,薑洱又埋怨的看了薑堰一眼。

無辜的薑堰:……

薑洱說她救林初見的時候不能有外人在場,季歲除就老老實實的守在門外。薑洱救人救了三天三夜,季歲除便守了三天三夜,等到身後那扇門終於打開時,季歲除的臉色已然成了一片死寂的白。

他看向門內,因為隔得遠隻能看見躺在床上的一道人影,卻還是固執的把視線黏在那道影子上,一眼都沒有分給剛剛推門而出的人:“她醒了嗎?”

“還沒有,得睡上兩個時辰才行。”薑洱回答,目光順勢放在季歲除身上,皺了皺眉頭又有些不悅:“我也辛苦了這麼久呢,你好歹看我一眼啊。”

季歲除沒有看她,因為他在聽說林初見已經脫離危險的瞬間便倒了下去。

他三天未進滴水,不曉得是在借故懲罰自己,還是在為自己的變心向林初見賠罪。

季歲除倒在了薑洱懷裏。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歎了口氣。

因為薑洱救林初見的過程誰也沒看見,季歲除還十分謹慎的擔憂過她會不會偷梁換柱,因而林初見醒來之後的那段時間,他明裏暗裏問了對方好多過去曾發生過的事,直到林初見雖然不解,但還是一個一個都說了出來才放下心來。

甚至在林初見憂心忡忡的看著他的臉說“我聽他們說隻有腦子不好使的人才會記不得事,你怎麼也記不得啊?不過沒關係,就算你腦子不好使,我也不會離開你”時,眼眶一熱,把頭埋在林初見頸間哭出了聲。

而這時,薑洱就在門口看著季歲除趴在林初見身上痛苦,後者笨手笨腳卻又極盡溫柔的安慰他。

從前她覺得這是季歲除會很愛很愛她的證明,現如今卻不知為何,怎麼看怎麼覺得刺眼,於是她習慣性掛著的笑被放下來,倚著門框冷聲打斷屋內這一室溫情:“你什麼時候娶我?”

她問。

————

“你知道他怎麼回答嗎?”薑洱在一室寂靜中問。

其實她知道那個紅衣少年是不會理她的,畢竟這麼久了,他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過,薑洱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聽自己在說話……不過沒關係,她其實也不太在乎有沒有人聽,她隻是想說罷了。

被關在地牢的那些日子裏,她每天每天都會回憶起這些事情,隻不過那時候她無人可說,連對著空氣都說不出口,現在好不容易從那暗無天日的地方逃了出來,這少年她又看著格外順眼,所以就算他看上去並不樂意搭理自己,她也已經很知足了。

薑洱又笑了一聲,說:“他說明天他就去置辦婚禮所需的一切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