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月光下那人的背影驚為天人的好看,許言輕靠在牆角,視線牢牢的鎖在那道背影上,隨著平息的痛意一起湧上來的還有眼眶莫名其妙的、蠻不講理的濕意。
光是這麼遠遠的看著沈鉞,居然就能讓她惴惴不安了這麼久的心髒安穩下來。
許言輕看了一會兒,聽見係統激昂的語氣:“檢測到任務對象好感度仍舊停留在百分之六十,宿主加油!爭取早日攻略沈鉞!”
它語調輕鬆而快意,許言輕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就見牆上那道身影似有所感,猛地回過頭來。
許言輕既來不及躲開又顧不上收回視線,兩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對視了。
隔著兩個半月的時間,許言輕下意識露出了一個略顯拘謹的笑,卻見沈鉞臉色不曉得為何猛地一變,然後從牆上一躍而下,幾步逼到了她跟前。
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急劇縮短,隨著沈鉞一同逼近的還有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許言輕懵了兩秒,從出生起幾乎就沒發揮過作用的第六感在那一瞬間突然迸發——她本能的後退,卻還是沒抵過沈鉞的速度,於是眨眼間兩人便已經近到鼻息交彙。
沈鉞眯著眼,臉上其實沒什麼表情,但許言輕就是在刹那間感受到了危險,果然,下一秒,一雙手便驀地攀上了她的脖子,然後迅速收緊。
迅速變得稀薄的空氣導致許言輕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沈鉞掐著她的脖子把她往上提,緊張中她幾乎是無意識的踹了沈鉞的膝蓋一腳,然而沈鉞也隻是動作頓了片刻,手上動作卻絲毫沒有鬆懈。
……
許言輕在心裏偷偷罵了句娘,早知道時隔兩個多月後的重逢,沈鉞第一反應居然是要弄死她,她就覺得自己不如疼死在床上,總比死在沈鉞手中強!
她想著又習慣性遷怒係統,在心裏把係統翻來覆去罵了好幾遍。
其實許言輕心裏清楚係統不可能讓她死在這裏的,但視線裏的景色漸漸模糊成一片慘白後她還是止不住慌了片刻,然而就在她徹底看不見麵前的景色之際,耳邊卻驀地傳來一道童聲——“哎呀!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許殺人嗎?你又在幹嘛?”
那童聲一驚一乍的,用一種“你怎麼這麼不聽話”的語氣焦急道:“我才離開多大一會兒呀,你怎麼又在給我惹麻煩!”
“鬆手鬆手快鬆手!沒看見她都已經翻白眼兒了嗎?”
已經在翻白眼兒的許言輕:“……”
她視線裏所有的東西都隻剩一個模糊的輪廓,拚命睜大了眼也隻能看見一道小小的身影正使勁兒掛在沈鉞掐著自己脖子的右手上,試圖用自己的體重把他的手墜下來。
“鬆手呀!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小孩兒有點急了,開始口不擇言:“信不信我打你啊!”
許言輕:“……”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小孩兒煩得不行了,隻聽空氣中響起一句不耐煩的“嘖”聲後,一直抵在許言輕喉間的那隻手居然真的撤了力道,許言輕一愣,下一秒新鮮空氣便順著喉管一路傳到肺裏,泛起火辣辣的疼。
被鬆開的許言輕坐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脖頸喘了好一會兒氣,這才抬頭看過去——視線盡頭的沈鉞仍舊是沒什麼情緒的一張臉,隻有聚攏在一起的眉毛稍稍泄露出了他神色中的一絲不耐,那小孩兒還掛在沈鉞的手臂上沒有下來,騰空提著自己的兩條小短腿哄沈鉞道:“哎呀,你別生氣了,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殺人的嘛……”
沈鉞微微偏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小孩兒便又得寸進尺:“那你跟我保證!保證自己不殺人我就放開你!”
“嗬。”沈鉞冷笑一聲,沒有說話,但許言輕就是從他臉上看出了他的心理活動——“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
許言輕想著悄悄看了那小孩兒一眼,覺得他不能。
但小孩兒沒有半點自知之明,仗著自己還在沈鉞身上掛著就胡攪蠻纏:“我不管,你不保證我就不下來!”
“下不下來?”
“不!”
“下來!”
“不!”
“下……”最後一個字沒出口,小孩兒摟著沈鉞的胳膊又緊了幾分,同時跟撥浪鼓似的不住搖頭,身體力行的表明了自己的答案。
沈鉞都快被他給氣笑了,下一秒空氣中就真的響起一聲短促的笑……短促是因為看戲的許言輕在自己不小心笑出聲的同時飛快抬手捂住了嘴,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引來了另外兩人的視線……
許言輕這下是真的笑不出來了……不僅笑不出來她還有點想哭!
早知道她就該在沈鉞鬆開她的第一時間跑!
沈鉞轉頭,視線落在她臉上的時候渾身很明顯生出一股子煩躁來,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難看起來,連掛在他身上的小孩兒都顧不上了,隻是沒好氣的瞪著她看。
一片雲飄過擋住了大半月亮,許言輕悄無聲息地把自己往牆根的陰影處藏了藏,自欺欺人的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結果被一聲“咦”打破了幻想。
許言輕抬起頭,見小孩兒也不再跟沈鉞無理取鬧了,而是輕巧的跳下來,邁著小短腿兩步跑到了許言輕跟前。
他個頭不高,約摸隻到沈鉞大腿,此時俯下/身來恰巧跟在牆根坐著的許言輕平視,然後又“咦”了一聲。
許言輕:……你曉得你“咦”的這兩聲特別像電視劇裏預備殺人滅口的反派嗎?
當然是不知道的。小孩兒把頭往許言輕跟前湊了湊,似是覺得她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於是臉上露出些懊惱的表情來,但小孩兒畢竟是小孩兒,從來不會為難自己,實在想不起來也就罷了,又“蹬蹬”兩步跑回沈鉞跟前問:“你認識她?”
廢話……許言輕心想:不認識他為什麼要殺我……
“不認識。”她一句話沒想完,耳邊驀地響起一道冷清的男聲,許言輕怔住,直愣愣地仰頭去看對麵的沈鉞。
沈鉞繃著一張臉,看她的表情仍是一臉藏不住的煩躁,眼底卻是一片陌生。
許言輕要說的話瞬間便被咽回了肚子裏。
她總算知道了從再見到沈鉞的第一眼起就一直在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那絲怪異是因為什麼——因為沈鉞看她的眼神。
從前沈鉞看她時是柔和的,兩人鬧掰以後雖然沈鉞對她的態度一向很冷,眼神中卻經常透露出細微的動搖……也正因如此,她對沈鉞的態度才始終搖擺不定,然而現在出現在她麵前的這個沈鉞,看她的眼神跟看一個陌生人毫無差別,除了徹骨的冷意就是一股說不上來、同時也令人猜不透的深沉。
也就是說……沈鉞可能真的不記得她了。
她有一瞬間的恍神,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抬腳不受控的上前兩步,寒聲問:“你不記得我了?”
沈鉞皺了下眉,撇過臉沒理她,倒是他旁邊的小孩兒說話了:“誒,這麼說你們之前真的認識?不過也不重要了,他之前的記憶全沒了。”
“全……沒了?”
還在隱隱泛痛的喉嚨叫囂著讓她趕緊逃,許言輕的兩隻腳卻像被釘在原地似的動彈不得,不可置信的重複著小孩兒的話。
“是啊……反正我找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忘了……你們以前很熟嗎?關係好嗎?嗯……看樣子應該不是很好……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至少他看見你還有反應,你是不知道,他都把別人當空氣看的。”
小孩兒被勾起了好奇心,自說自話了好半天才意識到根本沒有人理他,也不尷尬,一個勁兒的纏在沈鉞身上。
沈鉞大概是被他纏習慣了,雖然有點不耐煩,但也沒把他打下去。
而且……他心底隱隱有種不安的情緒在發芽。
嫩芽拚了命想頂開埋在自己頭上的土層見一見太陽,沈鉞卻因此覺得不安,仿佛前方等著他的是什麼無底深淵。
他在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身體裏就有一道聲音在嘩鬧著殺了她,他順從了自己的內心,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故意卸了力氣,等到了那個嘮嘮叨叨的小孩兒回來。
沈鉞順勢收回手,沒有人發現他藏在寬大袖子底下的手指還在輕微的發著抖。
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害怕麵前這個人,可這個人明明弱得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他已經忘了,他對這個人深埋在心的恐懼,來源於那句“沒有來世了”。
——“沒有來世了,沈鉞,你知道的,我沒有來世。”
模模糊糊的一句話在他腦海中浮現,沈鉞皺著眉,整個人像是被生生劈成了兩半兒。
“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我們得走了……”
小孩兒適時開口,打斷了沈鉞所有淩亂的思緒。後者一怔,從善如流的轉過了身,看在小孩兒眼裏就是一眼都不願意多看許言輕!無奈隻能掛在沈鉞身上拚命扭著身子回頭跟對方揮手:“再不走他們就該來找我們了!”
誰們?許言輕皺了下眉,還沒來及問就聽一牆之隔突然響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大吼:“來人呐!走水了!快來人呐!”
……
小孩兒趕在最後關頭衝許言輕眨了下眼睛。
許言輕:“……”
看他們這落荒而逃的架勢,火指不定就是他們放的。但好端端的,他們為什麼要特地跑來季府放火?是跟季歲除有仇嗎?
許言輕自個兒琢磨了半晌,猛然意識到自己深更半夜不睡覺,卻出現在離火災現場隻隔了一堵牆的地方實在是有些可疑,於是連忙換了一副表情,鬼鬼祟祟的往自己房間跑。
她返回房間後不久,隔壁院走水的消息便傳來了這邊。
許言輕胡亂裹了層被子在身上,聽得林夭在門外問她有沒有事才裝著剛睡醒的模樣下床去給他開門,同時打了個假得不能再假的嗬欠:“怎麼了?”
“季歲除他們住的主院著火了,”林夭解釋,說話時視線隨意往下一垂,尾音突然轉了個調。
許言輕還沒發現,兢兢業業的裝著傻白甜:“真的?那他們人沒事吧?怎麼會突然走水呢?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林夭:“……”
他沉默兩秒,說:“待會兒見著季歲除他們了,你別說話。”
“為什麼?”許言輕不解,卻見林夭一言難盡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挪開了視線。
許言輕毫無自覺。
老實說她騙人的功夫其實並沒有這麼差勁兒,隻是她潛意識裏從來沒想過要騙林夭,加上沈鉞失憶一事帶給她的衝擊過大,導致她根本就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那些廢話便已經話趕話的從嘴裏蹦了出來。
隔壁院,季歲除正把林初見攬進懷裏安慰,許言輕亦步亦趨的跟在林夭身後,見他冷冷淡淡的抱臂四下一掃,發現火勢並沒有蔓延開後便安靜的開始假扮一尊佛像。
許言輕覺得他們就這麼冷眼旁觀好像有些不合適,想上前客氣性的詢問兩句,抬腳的前一刻卻又想起林夭的叮囑,於是默默的探出去半步的腳又收了回來。
然而這一看,她心跳頓時漏了半拍。
前兩日連續下雪,到處都鋪了厚厚的一層,季府雖然有下人勤掃著,卻並不會仔細照顧到每一個角落……許言輕方才找沈鉞時一路都是貼著牆根走得,難免會踩到沒被清掃的積雪,雪沾在她的鞋麵上,猛地從寒冷的室外進入溫暖的室內瞬間便化成了水,弄濕了她的靴子表層。
但因為沒有滲透,所以她一點都沒發現,隻在這不經意的低頭間發現自己鞋麵被洇濕了大片。
許言輕:“……”
許言輕想了一會兒,決定坦白從寬——她自後麵拽了拽林夭的袖子,待他沒什麼表情的彎腰把耳朵湊過來後才用氣音道:“我剛剛出門,見到縱火的那個人了。”
她頓了頓,到底沒能說出沈鉞的名字,隻含糊道:“是個小孩兒。”
不遠處,季歲除安慰好了林初見,又妥善的將她安置在自己身後,這才冷下臉問道:“今日是誰守府?可有發現是何人縱火?起火地點又在哪兒?”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周圍下人連口大氣都不敢出,好半晌才見一人戰戰兢兢的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回話道:“回……回城主……火是從……從……”
說話的人不曉得為何臉色難看的厲害,說一個字就要抖一下,搞得許言輕忍不住懷疑起火地點是宗祠一類的地方,下一刻卻聽那人用迎風自抖的聲音道:“是……是從地牢燒起來的。”